福康安回到家中,他不像和珅,还有个和琳说话,而他和自己那位妻子伊尔根觉罗氏也是两看相厌,差点把自己憋出病来。
富察·福康安大人就这么憋着一肚子气,去找人喝酒了。
一打听,和琳不在家,去龙源楼喝酒去了,他也没问和谁一起,顺着就寻摸到了龙源楼。
福康安一身绛色衣袍,并不打眼,绛色乃是福色,多的是人想蹭个吉祥。可是他身上那股硬挺将领气质十分引人注目,刚一进龙源楼,就被人盯上了。
福康安眼见一身素衣的女子抱着一把琵琶从自己旁边垂首走过,露出白皙细嫩的脖颈,携来一阵花朵清香。与平时所见飒爽英姿的满族女儿不同,汉人女子天生带着柔弱娇羞,最能勾起男人心底潜藏的保护欲。
这女子大概十七八岁,面容清丽,眼中饱含水色,仿佛泪盈于眶不堪重负。笑容都泛出愁色。厅内一多半的男子目光都聚集在她那窈窕身姿和面容上,她缓缓走到大厅中留给说书人的台子,开口如同莺啼清脆婉转:“小女白吟霜,与家父白胜龄,”这时厅内众人才注意到她身边那个普通的老头,“我们父女在此为各位贵宾伺候一段,唱得不好,请多多包涵!”
说着,柔柔的眼波从福康安这里扫过,又收了回去,勾的一片男人心痒。
福康安对她刚升起的一点兴趣就没了,大庭广众出来卖唱的贱籍女子,长相唱腔再好不过是个玩物。
也不知道龙源楼怎么弄起了这档子事儿,他没忘了自己是来找和琳的,龙源楼刚开张不久,和琳和福康安已经是里面的熟客了,伙计笑嘻嘻凑上来介绍:“富察大人,和大人在二楼天喜苑。”
福康安暗自纳闷儿,平日里都是在安康苑,怎么今儿换了地方。
上楼一看就知道了,和珅一看到他,刚泛着盈盈笑意的脸瞬间阴沉了下来。这就不奇怪了,和珅平时连绛色的服饰都不乐意穿戴,就嫌恶福字,何况是安康俩字儿占齐了。和琳见状赶紧拉住转身就要走的福康安,温言劝到:“瑶林,来都来了,不妨喝一杯再走吧。”边给自己哥哥抛去求救的眼神。
和珅面子上的功夫远比福康安到家,心里恨不得掐死福康安,脸上已经挂上和煦笑容:“和琳说的是,富察大人愿意赏脸,那是再好不过了。”这话咬牙切齿的味道轻一点就更可信了。
今日明面上是和珅降了两级,可是福康安却看清楚了皇上对和珅的态度,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包庇维护,两级的升降不过是皇帝一句话的事,怎么能不让他憋屈!
他这人要是性格不那么执拗,和和珅的梁子也不会那么深了,此刻对着和珅一脸“你赶紧走”的表情反而施施然坐了下来,“既然和大人诚心相邀……”
和琳敏锐感觉到再让他俩这么说下去又是一场风波,“咳咳咳”的开始拼命咳嗽,打断福康安接下来的话和他哥即将出口的讽刺,和珅蹙起眉头倒了一杯温茶递到他手边,责怪的话语里全是担忧:“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小心些。”
福康安在一边只能自己硬憋着,他觉得自己这样迟早憋死,以眼神狠狠谴责这兄弟二人。
越打量越觉得奇怪,和珅和琳二人虽为兄弟,却一点儿也不像,要说和琳和他福康安是兄弟说不准还有人信。和珅几乎能称得上是美貌了,坊间传言他像极了雍正爷的一位妃子,就是当今皇上年少时的情人。那妃子后来自尽而死,和珅脖颈上也有颗朱砂痣,传的像模像样有鼻子有眼的,直让福康安也想去看看和珅脖颈上到底有没有那颗痣。
不过也由此能看出,和珅的样貌的确是俊逸非凡,也不显得十分女气,自有男子清朗风骨。和琳和福康安二人则是标准的武夫模样,五官刚毅,轮廓深邃。
幸好伙计及时上了菜,否则和琳不知道得咳嗽到什么时候。
樱桃肉色香味儿俱全,和珅心道,可惜有个煞风景的福康安在这儿。
福康安自己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煞了风景,完全忽视了和珅,跟和琳从战场聊到西街的小吃铺子,从点心又谈到国家大事,二人不愧是好哥们儿,思维跨度几乎是一样的。
和琳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哥哥面色不善,谄媚的夹了一块肉在自己哥哥碗里,亲昵道:“哥,你尝尝。”
和珅唯一的软肋就算是自己弟弟了,尝了一口,扯出一个赞赏的笑容:“不错。”
其实根本没吃出滋味来,心里全在扎小人咒某个不请自来的富察大人了。
和琳如果有尾巴,此时该翘上天了,“那你多吃一点!”欢欢喜喜的又夹了几块给和珅,和珅笑着接受了弟弟的巴结,勉强对福康安也散发了一丝善意:“富察大人也尝尝。”
福康安嘴极刁钻,吃惯了御厨的手艺,又没有对樱桃肉的特殊情怀,只给了俩字儿:“凑合。”就放下了筷子。
和珅一口肉几乎噎在喉咙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直到此时传来幽怨的歌声:“月儿昏昏,水儿盈盈,心儿不定,灯儿半明,风儿不稳,梦儿不宁,三更残鼓,一个愁人!……”
这才是真被噎到了,重复了刚才和琳的惨剧,呛得面色通红,眼泪都流了出来。
换和琳急着给和珅喂茶,和珅白皙脸上泛着潮红,眼眶周围都是粉红印记,衬得眼底水光潋滟,似有水波万顷悠悠。福康安冷眼瞧着,莫名觉得此时狼狈的和大人比平时伶牙俐齿的讨人喜欢多了。
即使如此,还是在后面添了一句,干脆呛死了算了。
好一会儿工夫和珅才缓过劲儿来,逮着和琳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数落:“怎么有人唱这种曲子!你平日里就是去的这一类地方?!”按理来说他们这些身份去些风花雪月之地也是习以为常的,可是和珅对自己弟弟要求甚是严格,当下认定是福康安教唆的自己弟弟变坏了,毫不吝啬剜了端坐在一边莫名的福康安一眼。
配合上这眼中盈盈水波,福康安竟觉得心有点痒。虽说有些不妥,但是福康安心里暗暗比较了一下,刚才在楼下那个女子一双眼睛仿佛会说话,比之和珅却差了许多,少了几分灵气清亮,多了几分怯懦算计。
和琳唉唉叫疼,耳朵被拧的红肿,赶紧给自己开脱:“哥!哥!龙源楼是正儿八经吃饭的地方,素来没有这些腌臜东西的!”
配合他的是楼下凄怨的歌声——“……寄语多情,莫成辜负!愿化杨花,随郎黏住!”
如果非要用语言形容和珅现在的心情,恐怕就是——“恨铁不成钢”、“我真是日了狗了”、“都怪福康安”!
一张嘴就吐出刻薄的话来:“‘愿化杨花!随郎黏住!’可真是正儿八经的曲子!倒让我想起来北魏年间的那首‘杨白花’了,想必她是期盼着‘春风一夜入闺闼’的!”瞥一眼讷讷不言的弟弟和面无表情的福康安,和珅恨的不行。
福康安抚着手上一枚光润的白玉扳指,不理会和琳投过去求救的眼神,只是让小厮唤来楼里的伙计询问:“楼下唱曲儿的是怎么回事。”
伙计脸皱成一团:“爷,您是不知道,这姑娘硬是要在咱们楼里唱曲儿,碰不得说不得,谁要是不同意啊,她就在门口哭。别提她还一身孝呢,晦气的不行,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楼里出了什么事儿,掌柜的也没法子,谁知道她……哎哟您看这楼上楼下的,不少少爷公子都责问怎么回事儿呢!”又为难的往西边儿包厢挤挤眼,“那边的贝子爷倒没责怪,还说要让这位白姑娘去他屋里给他单独唱几首呢!”
和琳揉着红肿耳朵好奇道:“哪个贝子爷?”
伙计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也只有多隆贝子敢这么说不是。”
一听这名字,和珅和福康安都从对方眼里看出对这个贝子爷的嫌恶——四九城皇亲国戚的纨绔子弟里头最死皮赖脸的,就是这位了。
多隆是家中独子,整日提笼架鸟,大错没有小错不断,他这人最混不吝的一点,是看到皮相好看的就想去调戏上几句。不拘男女,和珅当初年少时被他骚扰过,导致后来多隆一看见和珅就觉得裆疼。
福康安和多隆也有一段,他有个侍妾名叫香儿,姿容艳丽身姿窈窕,外出去礼佛时候被多隆见着了调戏了几句,多隆看到福康安不仅裆疼,浑身上下都还能回忆起当初的疼痛。
和琳不像和珅福康安,他脾气秉性都是极好相处的,无论是跟文人雅士,武夫走卒还是纨绔公子哥儿都能打成一片,他笑着问道:“多隆不过是嘴上没个把门儿的,倒不敢做强抢民女的事。”
他话音刚落,门外就嘈嘈杂杂传来一声:“多隆!你要干什么!光天化日强抢民女不成?!”
和珅沉默的抚摸了一下弟弟脸颊,这脸被打的多疼啊!
福康安绷着笑,也看向和琳。
和琳略显得尴尬,但是还好一个是自己亲哥,一个是哥们儿,挠了挠头给自己解围:“想必多隆又在闹着玩儿呢,他为人虽然不算正派,但是从不出大岔子。”
楼下那声音又咆哮起来:“多隆!你将白老丈伤到了居然还想逃之夭夭!”
和琳自己都觉得自己脸疼,坐不住了,“我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