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巷,总有几家弥漫着酒香,带着清泉流水的甘洌,隐着岁月悠远的漫长。
“主人,阙如应该没有起疑。”某个似是普通人家的屋里,隐着的密室中,秦毅伏在地上。面前,是一把宽背木椅,雕上九天纹龙。那人背向他坐着,闭目向天,嘴唇轻抿,牵着七分厌倦,两分怀念。
“是么,你的任务,完成的不错。”他忽的一笑,却更似是摆脱。
那人依旧如此坐着,秦毅却感到身后骤然卷起一阵冷风,稍稍抬头见他并不在意,便转身向后望去。那一霎,他忽然睁大了眼,双眸中最后一丝光亮在黯淡中湮灭。那人似是早已料到一切,未曾回头,甚至不曾有过一丝惊讶,便任凭那他倾倒在地上。转瞬间,那道身影骤然一虚,随即在软风中消散。
江南的酒巷,总是在风中美到悲凉。沉重的青石板,埋下了多少阴暗,在轱辘流转的马车中斑驳了历史的纪年。
“殿下,前线吃紧,王上让王子率兵相助。”书阁内,一名侍卫踏入房门。桌前,那少年握卷静阅。突地被打扰,双眉不觉微蹙。
“跟来的人说,我身体不适,请三哥去吧。”他轻叹了口气,将手中书卷放下。抬臂将右腕衣袖微撩,露出腕上环着的两根丝绳。且算是儿时吧,他们三个轻掐着指尖,费了半天的劲一人编了两根彩丝锁,分给其余二人,约好了这辈子的兄弟再也不会变。只是那时谁都没想到,十几年后会走到这一步,若非三人同死,只怕结局便是兄弟相争。
那一个王座,这就是那个王座的魅力!只是,略过了它蛊惑的人,千年之间,可曾有过一个……
“是!”
短暂的喧嚣过后,一切都将归于沉寂。哪怕是曾经繁极一时的江南,经过千万载岁月流转,又有谁人记得,曾经,它也是雄踞一方的富庶之地。只是历史的唱词永远不会因为一两个终点而画上句号,一切都在继续,万物都在继续。路,总是要走,水,也只有那么宽,无非就是栽在里面。
“王子殿下还真是好兴致啊,这个时候了,居然还坐得下来。”那少年的声音突然出现时,他刚把放在案上的书重新拿起,擎笔点圈了两个字。听到那声音,便忽地闭了眼。那种声音的感觉,不,是那种话的感觉,不是一般的奇怪。
“你是……怎么进来的!”他抬头,看着面前的少年。青衣覆身,腰间绸带染了靛青,牵出一缕流苏,系紧一块玉佩。
那少年看着他缓缓放下手中东西,忽然间勾起一抹笑,上前几步斜倚在案上。他的目光咬紧了那笑,不知为何,像是从中看出来几分不屑。
“就外面那几个?握着一把剑跟插了扫帚的稻草人一样,你就打算用这几个拦下来这里的人?”
他脸色一暗,胸中顿生一股高傲:“怎么,不行么!”
只是不想,那人突然笑了,抬臂拍拍他的肩,“看样子你小子有点能耐啊,要不然,能活到现在,还真是个奇迹!”
那一刹那,他抬手朝肩上抓去,那人足尖轻点,转眼间便退至五步之外。
“昪櫆,刚见面就打,可不太好吧。”那人站在五步之外,双臂抱在身前,微偏脑袋,侧目望向他。
昪櫆左掌按在桌上,低着头紧闭了眼,右指却忽地勾起桌上狼毫向前掷去。那人随手一抓,便将那笔握住。
“我说,小五。你这脾气太不好了,不要急着动手,交个朋友嘛!”昪櫆只觉颈上一凉,偏头一瞥,那人不知何时便已来到他身后,将笔杆顶在他颈上。
“你交朋友,就是连名字都没有!”
“冠文冕。”
昪櫆猛地睁了眼,右臂内曲,朝他腹部定去。冠文冕勾起一抹笑,挑指在他颊下一掠而过,随即迈步后撤。待他右肘冲去时,那个身影便又出现在桌前。他看着他,俶然反手自桌旁抽出一把匕首,架在他颈上。
“你到底来干嘛!”
冠文冕没有躲,只是静默地看着他,忽而轻笑:“找你……帮忙……”
山下,阡陌散落,斜阳扯起一片红霞,似是升起涅槃之火,燃了大半边天。南徙孤雁,拍掀起几圈秋风,辗转而下。远处,压境大军擦着刀上血迹,笑谈生死。炊烟氤氲,朦胧了无边军营,马蹄声起,士兵闻声而应,却见远天黄沙泛起,唯见高处战旗空悬,楷书“昪”字。
“王上!三王子率兵前来相助!”瞭望台上哨兵待看清来人后匆忙跑进主帐。
“来了?好!我倒要看看,三儿这次又能给我带来什么妙计!”昪梁眸中一闪,炫起七分华光。
片刻之后,那少年青丝具揽,悬在身后,身着素白战衣,腰间玉带鎏金,挎一柄阔刃七尺剑,上纹重明之鸟,不知何时系上一坠流苏,摇曳着庄严的金黄。
“三儿什么时候也喜欢上这个女孩子家家的玩意儿了,还是说,喜欢上那个人了?”昪梁到底兵家出身,虽然一心放在前方攻山上,但还是一眼便看出了不同。
三王子昪升只觉一阵燥热,不知何时颊上便飞起两抹潮红。只好抬臂挠挠头,“嘿嘿”笑了两声。
站在一旁的王妃商羽捏着丝帕轻落在昪梁身上水灵的眸里噙满了笑:“好了,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快听三王子说说怎么攻山吧!”
“嘿嘿,儿臣的办法只有一个,拉锯战,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词语一出,二人具是一惊。
如今天下,虽非盛世,却也是安世,若非无可奈何,又有谁甘愿起兵覆了天下。况且,不肯安于现状的至此一家,即使下属再忠心,谁也难保夜长梦多,只是刻在史书上的一句话。
只是他却点了点头,面上不牵一丝忧虑之色:“嗯,就是拖延时间!之前我跟六弟聊天的时候,他跟我提起过。正朝那边的权臣陈华瑞也在伺机起兵,而他起兵的时候就是我们攻势最弱的时候。一旦我们这边大局已定,阙青云自会有人解决。所以我们现在就要用这个机会,等正朝中人自毁长城,到时候,不只这大别之山,便是大江,也再无人能守!”
计,倒是好计,可也是险计。毕竟,你们面对的是曾一人直挑敌军数百的大将阙青云。
昪梁沉吟几分,略有所思的点点头。回身拿起桌上琉璃冰纹珠。那一刹,那抹身影闪进帐中,隐在阴影的角落。
“飞鹤,你去告诉她,让她想办法压制些阙青云兵力。”
那一笔落下,天下之大,金戈铁马,明争暗斗间,一切却早已注定。世上没有偶然,只有早已注定的必然。一个王朝从它兴起的那一刻起,便已注定了它的落没。
夜半,弯刀似的月浮在天上,拢聚一片烟氲,隐匿其中,缥缈的云霎时便添了一抹朦胧。
更深,夜半,商羽轻捏着茶壶,在杯中浅注了小杯的水。昪梁依旧伏在案前研究着山河绘图。
“王上,喝杯茶,歇息会儿吧。”她将茶轻放在桌上,只手搭上他的肩。昪梁回顾一眼,抓住她的手轻拉入怀里。
“羽儿,你说,这一仗,咱们能不能赢?”他将下巴轻抵在她的肩上,缓缓闭了眼。那种不真切的担忧,却带着三分真切的忧愁。
“有王上和三王子在,一定能赢!”
“若是赢不了呢?”
商羽心里一揪,抬臂将他揽住,轻蹭着他的发:“不管怎样,臣妾,都会陪着王上。”
不管怎样,都会陪着?哪怕他的心里,始终只有一个人……
哪怕他的心里,始终只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