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余波比苻笙想的还要来得快,晚膳还未用完,明光宫的内监已来求见,态度恭谨,道是陛下有请公主前去一叙。
苻笙只觉得可笑,一叙?从来正式见过的人,又有何可叙的!不过确实是她低估了张夫人所受的宠信程度!
舅父曾说过,朝政之事,陛下最信赖的便是王猛,亲宠愈密,朝政莫不由他,甚至还曾自道得王猛,便如周文王得了姜太公。而在后宫之中,那就非张夫人莫属了!
苻笙留下莫石,带着莫离一同前往。
内监一路上小意伺候着,似乎她真是最受宠的公主。
当苻笙跨出宫门时,她忍不住回头,看着这座困了她十几年的地方,却只觉得亲近。而前方黑暗中耸立的大殿,才似是猛兽般,时刻准备着将她吞噬。
莫离怕她看不清路,时刻紧随在她身侧,小声地提醒,不敢将心中的不平宣之出口。陛下不赐玉撵,就这般让公主走着过去,实在是太凉薄了些,即便再不受宠,也好歹是一国公主,还是皇后最后的血脉。
苻笙立于巍峨的殿前,栏檐下挂着的灯笼让她视线中的轮廓渐渐清晰。
半晌后,苻笙随着内监往殿内去,从静的只剩她的脚步声,慢慢到模模糊糊的说话声,继续前行,传入她耳畔的便是清晰可闻的嬉笑声。
苻锦望着慕容惠强笑的神色,笑得越发开心。
她朝身边的侍女道:“还不赶紧收着,等回宫后我要好好供着,等到来日出嫁之时再穿上这件金缕衣!”
苻坚哈哈大笑,指着苻锦对着一旁的张怡月打趣着:“你这做阿娘的可是都听清了,咱们锦儿这小小年纪的,已经想着嫁人了,看来得赶紧给她选出个驸马,好陪她耍玩!”
张怡月无奈地笑,“陛下莫要太宠着她,实在是有些无法无天了!白日竟都敢跑出去打架了,哪里还有公主的模样?”
“有人欺负阿姐,便是打战我也是要去的!更何况,我只要是阿耶的女儿,便一直都是公主!”苻锦抱着苻坚的胳膊撒娇,将原本坐于一侧的慕容惠给挤了出去。
苻坚听闻此话,哪里还会怪她,反而安抚着,“不愧是我大秦的公主!等会儿回去了可得好好劝劝你阿姐,莫自个儿钻了牛角尖去,此事自有耶耶替你们做主!”
“陛下,此事乃锦儿和宝儿有错在先,而且,二公主那些话……其实并未说错,”张怡月苦笑,眼中露出悲哀。
慕容惠听闻此话,脸上露出不屑。
苻坚握着张怡月的手,带着怒意道:“那也容不得她放肆!”说着,他一脸愧疚地看着她,“阿月,委屈你了。”
苻锦离开前,一脸得意地望着一旁无法插进去的慕容惠,无声地说了两个字:贱奴。
慕容惠狠狠地抓着手上的素帕,眼角瞥见随内监进来的苻笙,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没想到这位传说中的公主竟然还是个美人,比之张氏膝下的两个女儿,气韵尤佳,难怪要做这样的丑态耍手段!
苻笙立于殿中,微微抬眼看向坐在正中席位上的父亲,这是她第二次见到他。
上一次,他怀抱着苻锦,称她为孽种;这一次,他坐怀左右,想必也是为了另外两个女儿出气。
她此刻的心情平静得连她自己都觉得蹊跷,就如他是陌生人,他只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她行的是君臣之礼,一举一动让人挑不出任何不当。
苻坚沉着脸,看着苻笙的眼中透出浓浓的厌恶,“你还知道行礼?我还以为你根本不将朕放在眼里?”
张怡月沏了盏茶递于苻坚,似是想开口劝,最后却只叹了口气。
“君臣父子,无所逃于天地也,儿从不敢有任何不义之想法!”这话,也是她为她阿兄所说,她也是如此想法。
他是君主,是父亲,他们又怎么敢有什么不义之心,这么大的罪名,她可着实承担不起!
“孽子!”苻坚将手上的茶盏往苻笙身上掷去,粗喘着气,怒目青筋,可见是被气得狠了。“不敢?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
苻笙被砸得一晃,左肩更是深疼,却依旧跪于地上,反而第一次抬头,直视上边的人,讽刺地笑着:“父皇我们尊您,敬您,却不敢亲您,这有这一点,是我与阿兄从来都不敢的。”
张怡月见苻坚气得要踹人,连忙跪了下来,“陛下息怒,二公主年岁尚小,尚未及笄,言语失当,可望望不能当真!”
“是啊,陛下,公主年幼丧母,您就看在皇后……”慕容惠可不愿让张怡月一人充好人,也学着她哀声劝着,却未想到苻坚忽然冷冷的看着她,神色竟是从未有过的狠戾,她不由一颤,接下去的话也咽了下去。
苻笙只觉得眼前这一幕可笑至极,她特意看了眼那美如桃夭的清河公主,只觉得可惜,美人美矣,却只有些小聪明,要对付张怡月,还是火候不足。她那父皇,宠与信之间的那根界限,可是把得牢牢的,否则,她那祖母也不会这般放任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