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渐渐的,两人肩头都现了白色。
“三月初五,我便要嫁予杨定。”她的脸上没有一点羞涩之意,反倒因为冷而白了脸。
他点头,“我知。”
“那你呢?”雪花钻入她的衣领之中,她颤了颤。
“自然是与你一道。”
她又问:“不再离开吗?”
他这才蹙眉,很快便又笑着道:“我已承诺于你了,莫非你现在反悔了?”
“今晚的经历太美好了些,我怕再不清醒,便只能永远沉溺在这个梦中了,毕竟,你陪着我,也只是到我们出长安的那一刻啊!”
她脸上露出些无奈与失落,“苻锦与苻宝那日之所以找上北宫,是你让秦女医在背后推了一把,而那之前,我正巧收到舅父书信,他告诉我,太后有意为我指婚。你看到那封信了吧?”她不禁想,太后忽然提及她,是否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慕容冲笑,“是。”
“所以,那晚的乞巧,你才会为我悬灯?还是,那也并非为我所置?那日林间纱灯,本该是诗三百,却独独缺了这一盏。”她看着手上的灯笼,再想到下山时所见的秦女医的装扮,不由胸口绞痛。
灯笼上繁花小字,隐射的谜底,却正是《诗经》中的那一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不答反问,似饶有兴趣,“你还晓得些什么?”
苻笙摇头,“我什么都不晓得,只是猜测,你那日应是与王寻达成了协议,所以,他才会在大母寿辰之时,设计那么一出醉酒上谏的闹剧。我不解的是,你如何断定,王寻会来?”就连她,也不知道王寻和阿甄之间的事。
“只能说是意外,绿亭之上,几乎能观测宫中所有动向,更别说是紧邻北宫的武库了,而王寻,就在那里碰上了以前城廷尉的老部下。之后,就见他匆匆出宫,我也未将此事当回事,直到慕容瑜传书信于我,她告诉我,王寻钟情于一甄姓女医,举止亲密,并提及会连夜入宫。”所有线索串起来,便不难猜测王寻的来意,握住他的软肋了。
“那你为何不离宫?”他可以带着她出宫,便足以说明他此时的能力。
慕容冲冷笑,“即使出了宫,我也出不了长安!只要苻坚没有松口,后宫中还有打着我名义的傀儡在,那慕容冲便永远都是苻坚后宫中的一个禁脔!而我,也只能日日藏头缩尾,隐姓埋名,那又有何意思?”
他要的,可不仅仅是自由!
苻笙闭了闭眼,掩去眼角的泪水,睁眼之际,雪花恰好落于她睫毛之上,瞬间化为冰水,颤颤着沿着脸颊划下,不是泪水,却似泪水。
她慢慢走近她,他比她高了许多,她抬首凝望着他,踮起脚尖,轻轻吻着他的唇瓣。
风扬起,刹那间,飞雪倾袭,城鼓如破阵般鸣起,唯有雪中的两人似静止了一般。
最后,她往后退了一步,安然如初见,“我帮你离开长安,从此,我们再不复见!”她转身,逆着风雪的方向而去。
他脚边,是一盏还亮着光的素纱灯。
闾里的小院中,屋子的纱窗上透着暖黄的灯光,丝毫不受风雪影响,直至绿树成琼枝。
屋内,甄茴躺在床上,不哭不语,怔然如木偶。
王寻眼中痛苦愧疚交杂,更多的却是爱意。
他捡起地上散落着的衣裙收拾着,然后再将原先包袱里的衣服一件件地归于原处,这才蹲在床前,想要伸手去触碰,见到她冰冷又怀中恨意的眼神时,他只能握拳放下。
“阿甄,你若不能忘了他,那便恨我吧!”
甄茴哑着嗓子,回头看向他,眼中却竟是恶意,“我不恨你,你或许不知,即便不是你,也会是有别人!算起来,那人还是你的堂兄弟,我出宫,就是为了嫁给他。”
王寻一把抓住她赤裸的肩膀,却终究没敢下狠力,只是看了她许久,才开口道:“不管如何,明日我便来提亲,其他男人,你想也不用想。我会知会城门校尉,长安城,你出不了的。”
她冷笑着,“那还真是我占大便宜了。”
气氛冷凝,王寻叹了口气,“你歇着吧,若是你不愿看到我,我到屋外守着。”
甄茴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他一开门,风雪便扑面而来。
“苻承已经死了,你若是还想护着他唯一的妹妹,那便别做傻事!我可以帮你做任何事情,但是阿甄,别离开我。”说完,他便踏入风雪之中,却细致地帮她关好门扉,而后就立于廊上,等着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