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笙平日看书下棋,偶尔品茗弹琴,却从不作画,但也是习惯了安静独处。
慕容冲其实也是如此,一人独自坐于亭中,或是品茗,或是与苻笙对上几子,大部分时间也都是沉默地坐着。
对于苻笙偶尔兴起的琴音,眼中则会忽然闪现出短暂却强烈的情绪。
苻笙指下的琴,便总会在这时刻忽然变得凌乱,错音,杂音,让仍处于自己情绪之中的慕容冲皱眉。
“曲有误,周郎顾。必须先成曲,再则有个周郎,才有那姻缘一顾。此,无一有矣。”慕容冲不屑地取笑道。
苻笙但笑不语,继续弹奏,已如长流击石,徐风拂林,月皎波澄。
直到半刻钟后,清音耳散,亭中一时寂静,两人之间又恢复到最常见的两相对坐,各自无言。
红日西下,苻笙起身离开,忽而又回头,对着像是每日打定一般的慕容冲道:“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先前已有了多见多闻,今下又有了直言相告,看来这益友基石已定。大善哉!”
慕容冲神色冷然,并没有因她的话而有什么变化,只是对着她嫣然的笑脸,漫不经心地问:“为何不问我从何而来,因何所留,又欲为何事?”
他不信她不好奇他的身份。
自迁入长安,未央宫便从未消失过其应有的奢华与不散的繁闹。
含象殿内,素雅浅淡,轩楹紫纱,未见有过于华丽的装饰,更不施斗栱细描,却无一不显得精致。
只是,此时殿内的人没人在乎这些。
苻坚立于一地的碎片之中,大发雷霆,“三千城廷尉,整整五日,却连个人都找不到,朕还要你们何用!莫不成他还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宫内找不到,便派人往宫外找!他那种形貌,可不是普通人可以掩盖得住的!至于如何做,想必不用朕多言了,该说的不能说的可千万先过了脑子。若是让朕听见外边有什么不该听见的,便也不用再在宫里待着了。”常年征战让苻坚身上有着不同寻常的威慑和杀气。
“诺。”王寻摸摸额角的冷汗,也只好咬着牙,继续带着人开始新一轮的搜寻。
“陛下,都是妾不好,若非……若非妾没有看顾好阿弟,他又怎会不见?他从未受过什么苦,也不知……他现在过得如何……妾这做阿姊的,恨不得以身相替,也免了陛下此时的心焦心疼。”清河公主慕容惠一手紧紧抓着苻坚的袖子,一手捂着自己的心口,双目含泪,脸色苍白,憔悴可怜,即使未上妆也丝毫不妨碍美人的美。
苻坚看着哭得差点喘不过气的美人,自是心疼得紧,急忙搂着安慰:“这张小嘴再这般乱说,朕可要罚你了,你怎知你受苦,朕就不会心焦心疼呢?你们都是朕的心肝心尖,朕可一个都舍不得。”继而脸色一变,似是想到了什么,“若让朕知道谁伤了他,必施以重刑,将他掏心挖肺,以儆效尤。”
慕容惠一颤,抬眼看到的却是温柔劝慰的男人,心中越发不甘,身体越发柔媚。
总有一日,她会完全占据他的心。
另一边,如今掌管内宫宫务的张夫人头疼得紧,这大小女儿,便每一个省心的。
“阿母,您帮我求求父皇,我也要一件金缕衣,凭什么连个破国公主都有,我却没有!”苻锦不停地抓着张怡月的胳膊晃。
张怡月拍拍女儿的背,安抚道:“人家原是好好的公主,正直青春年华,如今却国破家亡。入宫后没后封号便罢了,现在唯一的弟弟又失踪不见,你们父皇多疼惜她一些也不为过,可怜见的,不就是件金缕衣吗,为娘的可不愿意你们过那样的日子!”想起那贱人装着一副柔弱无依的样子,更妄想独占陛下,张怡月不屑冷笑,她倒要看看,没有那慕容冲在,她还如何同以往一样嚣张霸道。
这时,一直心思沉沉,恍惚不定的苻宝忽然抬头,“阿母,你说那慕容冲……是不是真的像外边传的自尽身亡了?他是不是不甘受辱才……”话还没说完,就被张怡月紧紧捂住,一脸严肃紧张。
苻宝怔住,再不敢多说,可是,心中却还是抵不住那似着了魔的念想,出生便是燕国的中山王,十二便加封大司马,那么骄傲的人,如何可能……
仅仅是一面之缘,她却难以再忘却。
张怡月早就心知女儿心思,却从不愿点破,现在人反正已经不在了,更何况便是宝儿她自己,恐怕也还不明白心中的少女情愫,那她自然不用点破,时间久了,很多东西便会淡了,尤其是感情。
于是,她漫不经心地回道:“再不可胡说,他如今不是好好地在后宫修养?指不定哪日便恢复了。”见她还是黯然的模样,张怡月有些不忍,凑到她耳畔轻语:“我的儿,这事外边可没传开,你可别再说了!再者,你父皇如今不是一直暗中派人寻着,说不定哪天又出现了。”
“就是,我听说可严了,连那边的冷宫都没放过。”苻锦哼了一声,“还以为怎么个了不起了,现在一看,还不是连个白虏都不如!”
苻锦最讨厌的便是听人提到北宫静养的苻笙,嫡长公主。她一向倍受娇惯宠爱,时常听到旁人说到北宫如何如何,便慢慢开始对从未谋面的这位阿姐有了敌意。
“锦儿!”张怡月呵斥一向嘴无遮拦的小女儿,“越来越没规矩了!看来是你身边的人嘴巴太多,舌头太长了!来人,把公主身边伺候着的都拖出去,好好教他们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作为苻坚最为宠爱的夫人之一,张怡月有的从来不只是美貌。
苻锦看着发怒的娘亲,顿时吓得不敢说话,垂着头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