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长成一十六岁,立心要妙选天下才子,与之为配,急切难得。忽一日,
宰相王荆公着堂候官请老泉到府与之叙话。原来王荆公讳安石,字介甫,初得第
时,大有贤名。平时常不洗面,不脱衣,身上虱子无数。老泉恶其不近人情,异
日必为奸臣,曾作《辩奸论》以讥之,荆公怀恨在心。后来见他大苏、小苏连登
制科,遂舍怨而修好。老泉亦因荆公拜相,恐妨二子进取之路,也不免曲意相交。
正是:
古人结交在意气,今人结交为势利。从来势利不同心,何如意气交情深。
是日,老泉赴荆公之召,无非商量些今古,谈论了一番时事,遂取酒对酌,
不觉忘怀酩酊。荆公偶然夸能:“小儿王雱,读书只一遍,便能背诵。”老泉带
酒答道:“谁家儿子读两遍!”荆公道:“到是老夫失言,不该班门弄斧。”老
泉道:“不惟小儿只一遍,就是小女也只一遍。”荆公大惊道:“只知令郎大才,
却不知有令爱。眉山秀气,尽属公家矣!”老泉自悔失言,连忙告退。荆公命童
子取出一卷文字,递与老泉道:“此乃小儿王雱窗课,相烦点定。”老泉纳于袖
中,唯唯而出。回家睡至半夜,酒醒,想起前事:“不合自夸女孩儿之才。今介
甫将儿子窗课属吾点定,必为求亲之事。这头亲事,非吾所愿,却又无计推辞。”
沉吟到晓,梳洗已毕,便将王雱所作,次第看之,真乃篇篇锦绣,字字珠玑,又
不觉动了个爱才之意。“但不知女儿缘分如何?我如今将这文卷与女儿观之,看
他爱也不爱。”遂隐下姓名,分付丫鬟道:“这卷文字,乃是个少年名士所呈,
求我点定。我不得闲暇,转送与小姐,教他到批阅完时,速来回话。”丫鬟将文
字呈上小姐,传达太老爷分付之语。小妹滴露研朱,从头批点,须臾而毕。叹道:
“好文字!此必聪明才子所作。但秀气泄尽,华而不实,恐非久长之器。”遂于
卷面批云:“新奇藻丽,是其所长;含蓄雍容,是其所短。取巍科则有馀,享大
年则不足。”后来王雱十九岁中了头名状元,未几夭亡,可见小妹知人之明,这
是后话。
却说小妹写罢批语,叫丫鬟将文卷纳还父亲。老泉一见大惊:“这批语如何
回复得介甫!必然取怪。”一时污损了卷面,无可奈何,却好堂候官到门:“奉
相公钧旨,取昨日文卷,面见太爷,还有话禀。”老泉此时,手足无惜,只得将
卷面割去,重新换过,加上好批语,亲手交堂候官收讫。堂候官道:“相公还分
付得有一言动问:贵府小姐曾许人否?倘未许人,相府愿谐秦晋。”老泉道:
“相府议亲,老夫岂敢不从。只是小女貌丑,恐不足当金屋之选。相烦好言达上,
但访问自知,并非老夫推托。”堂候官领命,回复荆公。荆公看见卷面换了,已
有三分不悦。又恐怕苏小姐容貌真个不扬,不中儿子之意,密地差人打听。原来
苏东坡学士常与小妹互相嘲戏。东坡是一嘴胡子,小妹嘲云:“口角几回无觅处,
忽闻毛里有声传。”小妹额颅凸起,东坡答嘲云:“未出庭前三五步,额头先到
画堂前。”小妹又嘲东坡下颏之长云:“去年一点相思泪,至今流不到腮边。”
东坡因小妹双眼微抠,复答云:“几回拭脸深难到,留却汪汪两道泉。”访事的
得了此言,回复荆公,说:“苏小姐才调委实高绝,若论容貌,也只平常。”荆
公遂将姻事阁起不题。
然虽如此,却因相府求亲一事,将小妹才名播满了京城。以后闻得相府亲事
不谐,白名来求者,不计其数。老泉都教呈上文字,把与女孩儿自阅。也有一笔
涂倒的,也有点不上两三句的。就中只有一卷文字做得好,看他卷面写有姓名,
叫做秦观。小妹批四句云:“今日聪明秀才,他年风流学士。可惜二苏同时,不
然横行一世。”这批语明说秦观的文才,在大苏小苏之间,除却二苏,没人及得。
老泉看了,已知女儿选中了此人。分付门上:“但是秦观秀才来时,快请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