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错了,到半本时,唤廷秀近前仔细一观,果是个未发积的公卿,只可惜落于下
贱。问了姓名,暗自留意。到酒阑人散,吩咐众戏子都去,止留正生在此,承应
夫人,明日差人送来。潘忠恐廷秀脱身去了,满怀不欲,怎奈官府吩咐,可敢不
依!连声答应,引着一班徒弟自去。廷秀随着邵爷直到后堂,只见堂中灯烛辉煌,
摆着桌榼,夫人同小姐向前相迎。众家人各自远远站立。廷秀也立在半边。堂中
伏侍俱是丫鬟之辈。先是小姐拜寿,然后夫人把盏称庆。邵爷回敬过了,方才就
坐。唤廷秀叩见夫人,在旁唱曲。廷秀唱了一会,邵爷问道:“张廷秀,我看你
相貌魁梧,决非下流之人。你且实说:是何处人氏?今年几岁了?为甚习此下贱
之事?细细说来,我自有处。”廷秀见问,向前细诉前后始末根由。又道:“小
的年纪十八,如今扮戏,实出无奈,非是甘心为此。”邵爷闻言,嗟叹良久。乃
道:“原来你抱此大冤。今若流为戏子,那有出头之日!既会读书,必能诗词,
随意作一首来,看是何如?”即令左右取过文房四宝,放在旁边一只桌上。廷秀
拈起笔来,不解思索,顷刻而成,呈上。邵爷举目观看,乃是一首寿词,词名
《千秋岁》,词云:
“琼台琪草,玄鹤翔云表。华筵上,笙歌绕。玉京瑶岛客,笑傲乾坤小。齐
拍手唱道:长春人不老。
北阙龙章耀,南极祥光照。海屋内,筹添了。青鸟衔笺至,传报群仙到,同
嵩祝,万年称寿考。”
邵爷看了这词,不胜之喜,连声称好。乃道:“夫人,此子才貌兼美,定有
公卿之分。意欲螟蛉为子,夫人以为何如?”夫人道:“此乃美事,有何不可!”
邵爷对廷秀道:“我今年已六十,尚无子嗣,你若肯时,便请个先生教你,也强
如当场献丑。”廷秀道:“若得老爷提拔,便是再生之恩。但小人出身微贱,恐
为父子,玷辱老爷。”邵爷道:“何出此言!”当下四双八拜,认了父母。又与
小姐拜为姐妹。就把椅子坐在旁边,改名邵翼明。吩咐家人都称大相公,如有违
慢,定行重责,不在话下。
且说潘忠那晚眼也不合,清早便来伺候。等到午上,不见出来,只得央门上
人禀知。邵爷唤进去说道:“张廷秀本是良家之子,被人谋害,亏你们救了,暂
为戏子。如今我已收留了,你们另自合人罢!”教家人取五两银子赏他。潘忠听
见邵爷留了廷秀,开了口半晌还合不下。无可奈何,只得叩头作谢而去。邵爷即
日就请个先生,收拾书房读书。廷秀虽然荒废多时,恰喜得昼夜勤学,埋头两个
多月,做来文字,浑如锦绣一般,邵爷好不快活。那年正值乡试之期,即便援例
入监。到秋间应试,中了第五名正魁,喜得邵爷眼花没缝。廷秀谢过主司,来禀
邵爷,要到苏州救父。邵爷道:“你且慢着!不如先去会试。若得连科,谋选彼
处地方,查访仇人正法,岂不痛快!倘或不中,也先差人访出仇家,然后我同你
去,与地方官说知,拿来问罪。如今若去,便是打草惊蛇,必被躲过,可不劳而
无功,却又错了会试!”廷秀见说得有理,只得依允。那时邵爷满意欲将小姐配
他,因先继为子,恐人谈论,自不好启齿,倩媒略露其意。廷秀一则为父冤未泄,
二则未知玉姐志向何如,不肯先作负心之人。与邵爷说明,止住此事,收拾上京
会试。正是:
未行雪耻酬凶事,先作攀花折桂人。
话分两头。且说张文秀自到河南,已改名褚嗣茂。褚长者夫妻珍重如宝,延
师读书。文秀因日夜思念父母兄长,身子虽居河南,那肝肠还挂在苏州,那有心
情看到书上。眼巴巴望着褚长者往下路去贩布,跟他回家。谁知褚长者年纪老迈,
家道已富,褚妈妈劝他弃了这行生意,只在家中营运。文秀闻得这个消息,一发
忧郁成病。褚长者请医调治,再三解劝。约莫住了一年光景,正值宗师考取童生。
文秀带病去赴试,便得入泮。常言道:福至心灵。文秀入泮之后,到将归家念头
撇过一边,想道:“我如今进身有路了,且赶一名遗才入场。倘得侥幸连科及第,
那时救父报仇,岂不易如翻掌!”有了这般志气,少不得天随人愿,果然有了科
举,三场已毕,名标榜上。赴过鹿鸣宴,回到家中拜见父母,喜得褚长者老夫妻
天花乱坠。那时亲邻庆贺,宾客填门,把文秀好不奉承。多少富室豪门,情愿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