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韩逸看着自己的手愣了好久。

粗短细嫩，孩童的手。

左手大拇指的指腹上有一道斜着的狭长伤痕，似乎是新伤，皮肉的边缘还泛着白色，伤口稍一动就会裂开，看上去很眼熟。

但是，也仅仅是眼熟罢了。那种熟悉，仿佛是穿梭闹市偶然瞥见的一个背影，在那一瞬困惑了你，令人觉得亲切、有如旧识，可是待那人回过头，或许就只是一个单纯的路人。

韩逸现在很迷茫。

他下意识地开启灵视，眼前一切并无异常。

破旧的木屋，屋里是同样令人眼熟的摆设：简单的书台，破旧的木柜，暗淡的窗棂上刻着黯淡的符阵。

这是……荆楚。

荆楚？

他摇摇头：绝无可能。

他飞升前，荆楚的模样早就天翻地覆——仙人故居怎可破败不堪，那不是堕了仙人名声？

尽管重新修缮非他本意，但是门下弟子需要一个“门面”。他义不容辞。

由是，木屋或许还是木屋，但头顶玉束、四面青灰，普通的板凳换成了香檀木制的，窗棂上层层叠叠的阵法耗费无数，就连土筑的门槛里都藏了一件名为“缚奸凶”的灵器。他之于荆楚，在或不在，都不再是问题。

而眼前的木屋，里外如一地穷酸。虽然摆设熟悉，却断不会是荆楚。

韩逸又动动手，掸掸脚，随心所欲，没有不适。

这是自己的身体。那熟悉的感觉令他确信。

但是，为何？

没有异常的灵力波动，自己没有被做手脚，周围环境也非虚幻——那种欺骗视觉的小把戏对于修士来说是无效的，任何一个开启了灵视的人都能轻松检验环境的真实性：万物有灵，草木有性。在灵视中，充盈天地的灵气自然地与万物律合，潮汐起落，皆有规律。而凡人的手段能创造出的布置无效，修士的手法也不能不露痕迹。

幻境？但即使是最高明的手段，加以最天衣无缝的掩藏，也不应该逃脱他的洞察。窗棂上的符阵一明一灭，艰难地吸取天地中的灵气、以供自己运作——那凝滞的呼吸节奏也十分真实、一如往昔。

不过，今非昔比，他已是以阵法抗下劫雷、白日飞升仙界之人。

“戈符，你觉得呢？”

——不过韩逸懒得动脑，他习惯将这类琐事交给自己的灵婴思考。

我飞升成仙不是为了继续动脑子的。

每个成功飞升之人都会凝结属于自己的灵婴。灵婴是近乎集合大道精粹之物，万事万物无所不知，韩逸使唤起来相当心安理得。

但是，有点奇怪，戈符没有回应他的呼唤。

“……戈符？”

韩逸有些迟疑地轻轻触动识海中唯一的生灵。那小小生命如真正的婴童一般蜷缩着，面色红润，双目紧闭，呼吸却一遍一遍地微弱下去。

韩逸心中一惊，识海中随即掀起滔天风雨，嘶吼的浪涛一波又一波地扑过灵婴，飞沫冲入它的口鼻，却依然无法唤醒它。

这时，木屋的门突然开了。

“小师弟？”

一袭白衣出现在门口。

声音入耳的瞬间，韩逸是僵硬的。

他忘了继续唤醒灵婴，也忘了自己身在何方。那三个字亲切平常，于他却有如惊雷，他百年来构筑的高墙万千沟壑无数，都被一股无名的力量照亮、继而生生抹平。百年的时光仿佛虚幻，儿时的记忆复苏，告诉了他来者何人。

师兄白棂。

身死道消之人。

……理应是。

韩逸一言不发，数道演符脱手勾出几近本能——不管你是谁，擅用我师兄名义，便是亵渎！

他已被愤怒冲昏头脑，认定这是仙界争斗的一部分。仙界也非净土，拒无可拒的切磋中也时常暗含杀机，他下意识将所见所闻当作诸多试探中的一场，只是这一次性质格外恶劣。无数战斗或“玩耍”中战斗已成本能，故而他攻击得毫无迟疑。

但他过分愤怒了，有一个明显的事实摆在面前，却被他忽视：由他这位仙人发出的攻击绵软无力，甚至在半空中便已消散殆尽。

来人皱眉挥挥手，驱散了一些吹起额发的余劲。

“你已经学会怎么攻击了？”白棂语气惊奇，藏着一点韩逸听不出的烦躁，“师父教的？”

“不……”韩逸从嗓子里“呃”了一声，觉得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他费劲地挤出那个音节，喉咙干涩得像是十天没有喝水。

“那么是你自己悟出来的？”白棂瞥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评价，“很有天分嘛，小师弟。”

那份平静迟疑地多存留了一会儿，才转为一个看上去很真诚的微笑：“等会儿来前厅吧，饭要好了。修行明天才开始，不用心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