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上去只是累了、睡着了……”孩子紧紧抱着更小的孩子，自言自语。宛艾看见两张同样苍白的脸，他正想说些什么，就听见孩子平静的声音：“他死了，是吗？”

他死了，是吧。

心如死灰。

“我想是的……父母不管不顾，没有足够的粮食，而且在这种天气发烧，他还是那么小的孩子，很容易……”很容易夭折。这话听上去真是残忍。

“是我没有照顾好他。我太笨了，不知道怎样让他好起来，没人教我这些……”孩子眼中泛起雾气，但声音依然平静，“不过他现在离开了，不用再忍受饥饿了。我为他高兴。”

这种话听上去不是一个几岁的小女孩——一个刚死了弟弟的姐姐——能够说出来的，宛艾很有些吃惊地看着她，但孩子只是低着头、紧紧抱着她的弟弟。

她是个孩子，但已经知道苦难是什么。

此外，她很理智——从某个方面看也很冷酷。但适合修真。

“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宛艾轻声安慰她。

孩子侧头看他一眼，笑了：“在你们那里不会发生？”

宛艾点点头。

孩子慢慢说：“但是，在其他地方呢？”

宛艾一时哑口无言。

孩子没有为难他：“管不到，便不听不看吧。现在我可以跟你走了。”

“那么，收拾一下你的东西，我们这就上路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岂料孩子摇摇头：“我没有要收拾的东西，也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那你的父母如何称呼你？”没有行李可以解释为孩子年纪还小，没有攒下来自己的东西。但是，没有名字？她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孩子轻声说：“女孩子都没有名字，方圆十里的女孩子都叫‘丫头’。家父粗鄙，家母识短，他们要招呼我的时候就随便叫，我知道叫的是我。”

“女孩子没有名字？可是，我荆楚门内的那位女弟子就有名字啊。”宛艾真人确实不会跟人打交道，寻常人听了孩子的回答以后肯定是轻描淡写地揭过了，他却不依不饶地要问个清楚——明明稍微想一想就知道这肯定是令孩子尴尬的事情。

孩子倒没有露出被冒犯的神情：“想必那位姐姐是个大家闺秀，我们这些小户人家自然是比不得的。不过，即使是贵族千金，也只能是有名字吧——敢问那位姐姐可有姓氏？”

“这……的确没有。”怪不得君怡只说她叫君怡，而不是江君怡。

可宛艾心中仍有困惑：距断拂柳前辈的时代也有几百年了，修真界早都不介意女弟子甚至女掌门了，为什么凡间仍是如此、如此……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形容，感觉十分头痛。

万幸他的新弟子用一个问题解救了他：“我想要一个名字很久了，我可以有名字吗？”

“当然可以，要我给你取一个吗？”暂时不用思考那个严肃的问题，宛艾松了口气，颇感兴趣地问着，心里面已经在想什么名字好听。

不过孩子很有主见：“我想叫九渡。九次的九，渡河的渡。”

她记得偷听私塾讲课时先生不留神带出的一句戏词：九渡我的亲伴啊，教他们不再受尘世之苦，教他们心中宁静，教他们一心向善。一心向善她没什么兴趣，但她不愿受尘世之苦是真的。至于能否渡得他人，那便再说——她自己且没有渡过去呢。

“原来你早就想好了……你识字？”

孩子忽然有些无措：“是、是的，我……我跟着邻居的伙伴学了些。”她不敢说自己是偷学的：女孩子不准上私塾，更不准偷听私塾讲课。按律法她是要投进大牢或是卖作娼妓的。但她还是太小，虽然思想有些沉重有些超脱、显得她异于常人，但是本质上她还只是一个孩子，没被骗过、也没骗过人。

九渡的话，宛艾自然不太相信，却没有说什么：在他看来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把你的母亲叫醒吧，我需要问问她愿不愿意让你走。”宛艾真人尽管不通人情世故，但也知道自己得给九渡的家庭一个交代。

但是九渡说：“不必了，她巴不得我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