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瑟“哼”了一声,加重了脚下的力道,奥斯顿手臂上的绷带不断溢出鲜血,渐渐流到了回廊的地面。奥斯顿勉强地抬起头看着丽莎的方向,嘶哑着嗓子喊道:“……逃……逃啊!!快逃……”
“不!”丽莎惊慌地看着奥斯顿,几乎要尖叫出声。她心急如焚,但不懂武技的她找不到帮助奥斯顿的方法,她又忍不住地想哭泣,可心中却有个声音不停地怒斥着自己:哭泣是弱者的行为,也是无用的行为。她的眼泪只会让乌瑟更高兴,让奥斯顿更痛苦。
她四处张望着想要寻求帮助,紧跟着看到大型治疗室的门。丽莎欣喜地奔过去用力推开:“有人吗!救……”她求救的话语只说出了一半就被卡在喉咙里。治疗室内的几个医生和医疗助手们竟然都睡着了!他们有的趴在工作台上,有的坐在椅子上,有的直接倒在地上,但无一例外地都陷入了梦乡。
丽莎抓着门把的手指蜷缩着、痉挛着,她踉跄着退后了几步,任由那两扇大门失去支撑后在面前合上。她终于意识到一个被忽略的可怕事实:奥斯顿与乌瑟的交战持续到现在,医疗院内却没有一个人出来查看或旁观。
“看来今天学院的厨师在甜点上花了不少力气,大家都吃完了呢。顺便说一句,我也觉得莓果蛋糕不错。我还特意选了无色无味的麻醉药粉,而且只撒了薄薄的一层,就是为了保持那些甜点的原味。考虑到与墨菲先生的对战,他的那份还是减半剂量,按理说不该这么快发作……”乌瑟说着,有些遗憾地看了眼奥斯顿,“这种药粉是最新的研制成果,我也是第一次使用,没能控制好药量。”乌瑟无奈地耸了耸肩膀,对丽莎扮了个鬼脸。
这个beta与丽莎初见他时的样子大相径庭,此时丽莎都难以说服自己,眼前的这个人竟然是那个长相普通、行为举止豪不起眼,有些胆小的乌瑟。她惊恐地瞪着对方,指甲陷入紧握的掌心里。
乌瑟看着她,笑了起来:“别害怕,丽莎。我的朋友,我亲爱的……丽莎。”
当他低声说出这句话后,丽莎颤栗着睁大了双眼。这不是她第一次听见这样带着忧伤的低吟了,在藏书室里,妮娜也曾这样一遍遍呼唤着她的名字,举着尖锐的钢笔,用怀疑又怨恨的眼神盯着她。
乌瑟柔声说:“只有你不需要害怕,我亲爱的丽莎。因为你还有价值,你还不能死去,所以我不会伤害你。我还会尽我所能地保护你、拯救你、安慰你……就像在藏书室里那样。”他眨了眨眼,微笑着,“要知道,像移动楼梯那样沉重的东西,可不会莫名其妙地就掉下来。”
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单词丽莎都能听懂,但当它们组合在一起时,却形成了一种诡秘的、她不愿听懂的涵义。丽莎摇摇头,试图否认:“你、你也在藏书室里,这不可能……我……”她的话却没法继续下去,因为她最不想面对的事实就在眼前。乌瑟救了她,也杀了妮娜。
正在这时,一间治疗室的门忽然被打开了!一个alpha少年一边挠着头走了出来,一边抱怨道:“到底是怎么了?外面这么吵,我想睡个午觉都不行了……你们在做什么?!”当他看到在回廊上使劲挣扎着、努力抵抗着麻醉药粉的作用试图站起来的奥斯顿时,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
乌瑟侧过头扫了这个alpha一眼,皱了皱眉:“意料之中。总会有那么一两个装作欣喜地收下礼物,转身又把不合心意的礼物扔进垃圾桶的可怜虫,真是让人厌烦啊……”他说着,狠狠踩了奥斯顿一脚后,单手提着斩剑走向那个站在治疗室门口的alpha。
乌瑟走得并不快,而此时那个挠着头的学员还没弄清面前这个beta的意图,他惊讶又有些愤怒地看着乌瑟:“你、你在说什么!这么随意地指责别人未免太无礼了吧!”
丽莎却惊恐地朝那个alpha喊道:“不!!别过来……跑啊!离开医疗院!!”事到如今,她早已放弃了找医疗院内的学员或医生作帮手的主意,而是寄希望于学院内的其他学员及导师。
然而,随着乌瑟疾跑着快速接近那个alpha,并毫不犹豫地抬起斩剑……“噗”的一声利刃划开□□的声音响起,一串血花从动脉处飞溅。血液“哗哗”地从脖颈断口处喷涌而出,溅射在治疗室外的墙面上!
下一刻,那个alpha脸上的表情就已经被雕刻成了永恒,他再也没有机会完成丽莎的期望了。失去头部的身体仍然保持着原本的姿势站立,而孤独的头颅却“啪”地掉在回廊的地上,像颗铁球般慢慢地滚了几圈,最终停在一条长椅的脚边,后脑勺抵着那个已经有了锈迹的椅子腿。那双眼里还残留着最后的愤怒和惊恐,半张的嘴含着未能说完的话语吟诵无声的悼词。
乌瑟甩了甩斩剑上的血珠,用手背擦去额角和脸颊上被喷溅到的血水,似是泄愤又似是玩闹地用钝圆的剑尖戳了下那具无头的身躯。Alpha的身体“砰”地倒在血泊里,落下的同时又在墙面上添了几个新的色块。血痕如野兽的舌头般舔舐着墙壁,有的延伸到顶部,有的滑落在墙角。高大的城墙一面印着血色,另一面被涂上银白,泥土和砖块生硬地将这两个无法融合的世界隔开。
乌瑟满意地笑了:“总算是没有人来打扰了。当然,即使这个可怜虫离开医疗院也没有用,侍卫队和厨师里都有我们安排的人,现在整个圣乔治都处于控制下,就算有那么一两个漏网之鱼也早就被解决了。你们无路可逃。”他又提着斩剑朝奥斯顿走去,“墨菲先生,你的自大和挣扎带给了我一点小小的乐趣,感谢你的努力和配合。”
靠着墙壁勉强半坐起来的少年并没有理睬对方,而是抬头看着不远处的丽莎。奥斯顿的额头被冷汗浸湿,发丝一缕缕地黏在一起贴着他的面颊,左臂上的绷带半散开,血珠滴答滴答地沿着指缝落下。他张了张嘴,却因麻醉药粉而失去了说话的力气,只能用口型不断重复着同一个单词……
不,不!我不会逃的。丽莎想着,对那个半坐着的alpha摇了摇头,咬紧了唇瓣。她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抠出了一道道血痕。
……我应该做些什么。我可以做些什么的!
想到这,她猛地冲向掉落在治疗室门口的训练长剑,整个身体都扑在了上面!
丽莎紧紧地握着剑柄,踉跄着站起后使劲将剑举起。剑柄有些粗糙的触感和长剑并不轻的重量带来惊慌和无措,面对乌瑟时她无法抑制心里的惧意,但在看见失去战力的奥斯顿时又重新涌现出勇气……这些陌生的情绪让她在心惊胆战的同时,也油然而生一种奇妙的使命感。
乌瑟停下了脚步,赞叹地看着丽莎:“埃塞尔夫小姐,你确实让我惊讶!如果现在有酒,我们真应该为你的勇气干杯。但是,你想做什么?你又能做什么呢?”他站在回廊中心,歪着头看着面前的少女,“你要用这柄剑来对付我吗?以一个柔弱、无能又精致的omega的身体?我真担心你的手腕,看看你的手指,还在颤抖不是吗?这双手难道不该弹奏着竖琴,或者在花园里捧着精心烹制的热茶?”乌瑟的脸上浮现了嘲讽的神色。
丽莎抿着嘴不发一言,她的小腿颤抖个不停,手心咸涩的汗水渗进被指甲抠出的伤口,她感到手掌处传来一阵针刺般的疼痛。
她恐惧着面前的一切,但她还停留在原地却不是因为恐惧。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逃跑’意味着什么。
她第一次逃跑是在来到这个世界并发现自己是个omega时。她一面以omega的身份享受着各种资源和保护,一面又自私地埋怨着限制omega的规则和教条。
第二次逃跑是在藏书室。她放弃了求救,也放弃了挣扎,天真地将自身托付给死神,却换得了对方的嘲笑。那把巨大的黑色镰刀最终擦过丽莎的肩膀,落在了妮娜纤细的身躯上,将那个棕发少女劈成两半。
第三次逃跑时,她被柯妮莉亚所幻化的蝴蝶追赶着,被奥斯顿沉重的感情压迫着,她哭泣着、嘶哑着嗓子吼着自己也听不懂的话语,跌跌撞撞地在巨大的迷宫里寻找并不存在的出口。
每一次逃跑,她都自以为离原来那个世界更近了一些,以为可以就此抛开让她痛苦的一切。但无论她踏出那扇大门多少次,睁开眼看到的都依然是门内的风景。
“我亲爱的丽莎,你想要用你手中的剑来杀死我?你做得到吗?”乌瑟笑着问。
丽莎急促地喘息着,注视着面前的金发beta:“……我做不到,我没法杀死你。”她的声音夹杂了哽咽和鼻音的模糊音节,语速却平稳如初。丽莎的手仍然颤抖不止,正如乌瑟所形容的那样,她的手上没有一点辛劳和磨砺的粗糙痕迹,手背上看得见青色的血管,保养得完美无瑕的指甲盖带着光泽。这双手并不适合握着长剑。
丽莎深吸了口气,用力举起长剑回转,将剑刃对准了自己的脖颈。她的手依然在颤栗着,带动着锋利的剑刃在柔软的皮肤上划割出一道血痕。
乌瑟嘴角嘲弄的笑意消失了,他瞪大了眼看着这个omega,半张着嘴说不出话。
丽莎的胸膛因急促的呼吸而快速起伏着,她将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吞回肚子里,抬起头露出被剑刃割破的脖子。
丽莎的视线越过乌瑟,看着坐在地上对她轻轻摇头的奥斯顿,她从那个勉强坐着的alpha眼中看到了担忧。奥斯顿的目光有些涣散,裂开的伤口处鲜血四溢,让他看起来狼狈不堪,但他却感觉不到痛苦般,只是不断用口型向丽莎重复着那个单调的词汇。
丽莎转过头注视着乌瑟,继续说道:“你在奥斯顿的点心里下药,说明你不相信自己能在公平对决中打败他。奥斯顿没有输给你,是你的卑鄙让你获得了虚假的胜利。我从未学习过如何用剑,我无法打败你,我比你弱小得多,但我看不起你……即使我可以打败你,我也不会杀了你。因为如果我杀了你,那我就和你没有区别了。我不会否认你救过我的命,无论你出于什么目的救我,我都应该感谢你,但我绝不会成为像你这样的人。”
我不恨你,我只恨我自己。她想着,将剑刃贴近了动脉的位置。
“我的无能和弱小害死了妮娜,连累了柯妮莉亚和奥斯顿,还让玛丽安娜为我担心……”
我并不值得他们如此付出。
丽莎举着长剑的手臂有些发酸,就像她的鼻腔和眼眶一样。
“……我一直想为他们做些事。”她垂下眼轻声说着,像耗尽了全部的力气那样。
丽莎吸了下鼻子,抬头看着乌瑟:“……我想为他们做些什么,而现在我可以做到了。我还有利用价值,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你还不能杀死我,也不能看着我死去。我的生命是有意义的,我的死亡也是有意义的,对吗?”
她没有去看奥斯顿的表情,也没能看清乌瑟的神色。她睁大了眼,像是什么也没能看见,又仿佛看见了一直以来未能看清的一切。她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长剑,手指也不再发抖。
乌瑟“啪”地一脚踩在地上的血泊中,眯起眼看着面前的那个少女。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憋出了一点声音:“是的,你说的没错……埃塞尔夫小姐,你很聪明,你真是……太让我惊讶了……”
“所以现在我有了提出要求的资格。”丽莎一字一顿地说。
她松了口气,举着剑更贴近了自己的脖颈动脉处,坚定地向前迈了一步。此刻她的心中已经不只有恐惧和无助,她迫切地想要保护身边的所有,也欣喜于自己终于得到了实现这个愿望的能力。
“我要求你退后,离开奥斯顿,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