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终章（五）

城主府一层的议事大厅和二层的几间客房里挤满了受伤的民众，管家和佣人们都为此忙得团团转。由于这次魔兽侵袭的伤员中有一部分是omega，他们在受伤时往往情绪激动，在一定程度上会产生信息素外溢现象，为防止这些信息素引起alpha和beta们的混乱或冲动，雷蒙德城主之前就已经特意关照医疗院的员工，将莫尔特城主府邸三层临时划割出几间客房，作为受伤omega专用的病房。一层和二层的alpha与beta们也都十分自觉，没有随意跑去三层，尽己所能地为omega们提供了一个安静舒适的休养环境。

此刻玛丽安娜与艾伯纳等人正站在一间病房外不远铺设着厚地毯的走道上与人交谈，他们不约而同地压低了声音，生怕惊扰到两侧病房里的伤患。

玛丽安娜面前站着一位面露不耐之色的灰发omega少女，她看起来有些不快：“请你们回去吧。阿芙拉受了伤，她现在很虚弱，需要休息和治疗，我们都不想在经历了魔兽侵袭后还得应付无聊的alpha！你们说要进行一些调查，但是又不说清楚究竟是关于什么事，这样让我怎么相信你们？”说着，她用怀疑的目光来回打量艾伯纳和玛丽安娜，时不时还警惕地瞥一眼站在他们后面的佩里和几个莫尔特侍卫。她的身侧还有一位十分高大的alpha，大约有二十岁上下，皱着一对眉。他紧了紧揽着灰发少女的手臂，又微微踏前半步，警告般盯着面前的几人。

被米兰达和维托尔用那样的眼神看着，玛丽安娜只觉尴尬无比。走道两侧的病房里，还有些听到了动静，出于好奇而走出病房旁观的omega们，这更是让几人感到如芒在背。

藏书室的内情目前也并没有太多人知道，梅丽尔也正致力于不让消息外泄，以免引起民众恐慌。再加上阿芙拉也只是嫌疑人之一，他们只能对其进行怀疑和调查，没有证据的话甚至连逮捕或缉拿都做不到，所以最好是能在不为人察觉的情况下迅速控制对方，然后再交由梅丽尔的人审问。

但事实上，在被划分为omega病房的城主府三层，几位alpha的出现实在是太显眼了，还没等他们实施行动，就被眼前的这个灰发的少女——阿芙拉的妹妹，米兰达﹒哈罗德——以及她的未婚夫维托尔给拦在了门外。米兰达似乎觉得他们是被omega们外溢的信息素吸引而来，想找借口接近阿芙拉的冲动alpha。

艾伯纳被噎得有些红了脸，连忙把身后的佩里推到前面，说：“你看看这位的徽章，看看，上面的花纹是皇室徽章才有的。”他指着佩里胸前的徽章对米兰达说，“这位可是第三皇女下属骑士团的骑士大人，你们不信我们，总该相信梅丽尔殿下吧？”

米兰达凑近了些观察着那枚徽章，看到佩里的脸后却惊慌地后退了一步。

艾伯纳愣住了，随后干笑了两声，说：“呃，我明白，他看起来……嗯，不太符合omega的喜好……”

米兰达瞪视着他们，红发的大公之子一时竟想不出更好的说辞。佩里并不是最有说服力的人选，他脸上的伤疤看起来狰狞可怖，而历来皇室成员的下属骑士团中，从未有容貌有损者入选的先例，佩里的身份难免让人心生猜疑。有着耿直性子和英俊外貌的杰弗瑞才是皇室骑士的代表，但很遗憾，杰弗瑞并没有跟来。

玛丽安娜拉住艾伯纳，对脸上流露出怒意的维托尔说：“抱歉给你们带来了困扰，但我们并无恶意。”

她又转头看着米兰达：“既然哈罗德小姐身体不适，那么我们就不打扰她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有些打草惊蛇了，再与不知内情的人纠缠也于事无补，还不如先暂时退避。

其实在她看来，最高效的办法是等天色再暗一些时潜入病房，直接劫走阿芙拉交给梅丽尔审问。如果对方在反抗中露出马脚，那就可以作为证据，事后补上逮捕令文书就行了。但这个办法也有一定风险性，万一事情暴*露，且不论劫持omega的罪名和参与事件者的处置，这种近似于逼供的行为，本身也有损梅丽尔目前塑造的形象。

玛丽安娜也感到些懊恼。没想到米兰达﹒哈罗德竟然一直留在病房区，尽管通红的双眼和苍白的面颊显示着她的疲劳，这位omega却一步不退地挡在阿芙拉的病房前，想要在不使用武力的前提下进入病房看来是不可能了。

玛丽安娜扯了扯艾伯纳的大衣后摆，那个还想继续解释的红发alpha也只能无奈地闭上了嘴。佩里重新戴上了大兜帽，显然也对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人前有些不适应。他们对米兰达道了歉后，正准备离开三层病房区，却忽然听到一间病房里传出一道女声：“……外面是梅丽尔殿下的骑士吗？请进来吧。”

玛丽安娜等人都惊讶地望向那扇房门，米兰达小跑了两步拦在门前，生气地跺着脚，一会儿看看房门，一会儿又转头看着几个alpha：“你在说什么啊？！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你……你身体本来就不好，为什么不听我的！”她气得用右手在门板上重重捶了下。反倒是她身侧的维托尔看起来十分无奈，却说：“既然是本人的要求，还是以她本人意愿为先吧。米兰达，你也很久没有休息了，你应该去好好睡一觉。”

艾伯纳已经一手按在了门把上，两步绕过米兰达推开门，一边附和着维托尔的话：“是啊，哈罗德小姐亲口邀请，我们不去反而不礼貌了。”他侧身让玛丽安娜和佩里进了病房，又眼疾手快地拦住想要跟进去的米兰达，“请等一下，哈罗德小姐……”艾伯纳似乎觉得对两位哈罗德伯爵的女儿都使用这个称呼有些别扭，他又补上一句，“哈罗德家的二小姐，还有你的未婚夫，你们都不能进去。”他坚决地说。

不等米兰达和维托尔回答，艾伯纳就挥手招来几个莫尔特侍卫：“麻烦你们守在门外。”他在米兰达愤怒和责备的目光中耸了耸肩，“啪”地关上了门。

在玛丽安娜的脑海中，代表阿芙拉﹒哈罗德的词汇包括心思缜密、面容较为平凡、疯狂又冷静的艺术家、无视他人的自命不凡者等等。而现在，她看着面前躺在床上、侧头望着窗外风景的omega，心里有些惊讶。

阿芙拉的脸颊上泛着病态的薄红，那是一种从肺部升起的炙热火苗，正一点点灼烤她的希望与活力。带着一丝困倦的眼、青白透紫的唇、银灰色长发、秀丽的五官、瘦弱的手和根根突起在手背的青筋……这些表象都让人忍不住对这个omega产生恻隐之心，同时也暗暗猜测对方是否为疾病所困。

一个有可能在挥手间轻易夺走数十条生命的可怖死神，却又病弱得像是一阵风都能将她吹倒。

阿芙拉并没有转过头，她就这么躺在床上，手掌下覆盖着一本薄薄的笔记本，肩膀上披着一件厚实的大斗篷。她始终看着窗外经历魔兽侵袭后破败的景象，却像是能感到艾伯纳与佩里的接近般，轻声说：“不要试图杀死我或制服我。只要你们有所行动，我就在这里制造第二个藏书室。”

两个alpha进化者的脚步都停顿了下，随后站在离床只有两步远的地方不再前进。他们震惊地对视了一眼，又齐齐侧头看着玛丽安娜。

可黑发的alpha少女也只是微睁大了双眼看着对方，无法作出任何反应。玛丽安娜也被阿芙拉的话震慑，一时没能回过神来。没有想象中的否认或辩解，也没有应该有的惊慌和惧怕，甚至都没等几位alpha开口询问，阿芙拉就已经主动给出了答案。这个omega镇定地像是在礼仪课上回答老师提出的一个问题，她还在艾伯纳和佩里带着敌意的视线下伸手调整了背后的靠枕位置，让自己能躺得更舒服些。

“不要质疑我的能力，也不要高估你们身为alpha的实力。”阿芙拉缓缓地说，“从你们所在的位置跑过来，再到杀死我或制服我，这些动作即使是由alpha进化者来完成也需要一到两秒，而我制造藏书室只需一秒不到。我现在就可以让门外的一个侍卫杀死他的同伴，你们想看看吗？”

但下一刻，阿芙拉又微笑了下，摇了摇头，像是在否认自己的说法，继续说道：“不过，对付一个侍卫有什么意思？比起侍卫，身为莫尔特城主的雷蒙德阁下，或是贵为皇室的梅丽尔殿下，让他们失去理智并发狂，这会有趣得多。” 在阿芙拉说出这句话后，室内的气氛一下变得有些剑拔弩张。

“我可以告诉你们，藏书室死亡率在百分之九十左右，这个数字是我不完全发挥能力的结果，保守估计，我在死前激发出的极限能力可以把死亡率提升到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我之前曾向医疗助手索要伤员名录查看，城主府和几栋官员宅邸里未能及时转移到王都的伤员有两百多人，另外还有许多人是他们的亲友，总人数大约有三百。你们只能杀死我一个，但之后却必须用三百人为我陪葬，其中说不定还包括你们自己，包括雷蒙德阁下和梅丽尔殿下。”

她拿起床头柜上的茶杯，抿了一小口温水，终于把目光放到了面前的几个alpha身上。

“我承认，你们的实力足以威胁到我，但我也握有三百名人质的生死决定权，所以情况相当于回到了原点。在这个前提下，我希望能和你们进行一场平等的谈话。”

这才是阿芙拉应有的样子，或者说，这才是玛丽安娜设想中的那个omega该有的态度，冷静又疯狂、自负且视人命为无物。但是……太过自负也会导致失败。

玛丽安娜舔了下有些干燥的嘴唇，微低下头，看起来像是思考了一会儿，随后走到一张椅子前坐下。她看了看两个同伴，又瞥了眼阿芙拉，说：“哈罗德小姐请我们坐下慢慢谈，为什么不呢？”

对方想要一场谈话，她当然可以实现这个要求，因为这也正是玛丽安娜想要的。只不过，阿芙拉需要的也许是谈话本身，而玛丽安娜需要的只是谈话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