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漆黑如墨。
一行黑衣人携着惊雷之势在苍茫树野间奔袭。
耳畔的风如刺刀般割开了他们的肌肤,身后的马蹄扬尘锲而不舍的追逐。
为首之人身姿矫健,几个起落间又与身后的追兵拉开了距离。如若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在他的背上还背着一个女子。女子的发凌乱的散落在肩上,身上的锦缎因为长途的奔逃早已被树枝划开,脸上身上皆是斑斑的血迹,无法分辨究竟是她自己的,或是别人的。她的怀里牢牢的系着一个包裹,妥帖的隔在她和男子之间。
“抓紧我的背,不要松手。”感觉到身后女子的力竭,为首男子厉声说道。
“战天,不要管我了,你们先走。”女子的脸上虽苍白如纸却并不见仓惶, “他们今天不抓到我誓不会甘休,把我留下来,兴许还能拖住一点时间,这样你们才有一线生机。”
唤作战天的男子不为所动,身子一震将背后的女子往上托了几分,“战天得罪了。”随后继续往前飞奔。
他的身后,五、六个和他一般穿着的黑衣人紧紧相随,形成一个保护圈将他和那女子围在圈内。
“阿九,你再坚持一下,到了江边他们就再别想追上我们了。”一脸凶悍的黑衣人看向一旁虽尽力不让自己显出疲态,却呼吸越来越沉重的唤作阿九的男子,不,或许该说是男孩更为确切。那张稍嫌稚嫩的脸上满是血污,眼神却如鹰般凌厉。
阿九闻言并不言语,狠狠的咬住自己苍白的嘴唇,提起一口真气紧紧的追随。
“阿九,要是害怕就躲到哥哥怀里来,哥哥护你周全。”一个看似文弱的男子笑着看向力竭的阿九,一双勾魂的桃花眼里尽是调笑。脚步飘忽的来到阿九的身边,将手掌覆在他的身后,源源不断的内力顺着掌心传递给他。
阿九一怔,随后迅速扭身摆脱他的掌力,回头狠狠的瞪他一眼。
“老七,不要总欺负阿九。”一张长的一模一样的脸颇感无奈的看了眼他向来随性的双生子。明明已是生死攸关,他居然还有心情谈笑。
刀剑相击的“叮当”声越来越清晰,来势汹汹的追兵已近在咫尺。
眼看身后的弟兄又倒下几个,悍面男子大吼道:“我操你们这些狗娘养的!”一个扭腰提起手中大刀转身向后奔向追兵。手起刀落,一颗颗人头滚落在地,溅起万丈鲜血,他却丝毫不在意,犹如杀神附体,所到之处横尸一片。
片刻惊慌后,追兵立刻调整阵容,长矛手从他的身前、身侧将他团团围住。冷笑一声,悍面男子右脚跟蹬实在泥地中,将大刀横在自己身前,随着后脚跟一个使力,整个身体借着真力向前扑出,几十柄长矛瞬间穿过他的身体,他似乎毫无察觉,用尽全力硬生生又将十余追兵拦腰斩杀。
谁的血染红了干涸的大地,谁的嘶吼响彻天际……
前方奔跑的战天眼底狠狠一抽,脚下却丝毫没有停顿。这是老五用自己的生命为他们换来的宝贵时间,容不得他们白白挥霍。
逃离帝都时的五百轻骑,现在仅余他们几个,没有时间流泪,没有时间哀悼。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杀出一条血路,这才是对那些战死的忠魂最好的祭奠。
眼看好不容易拉开的距离又被追兵轻易的缩短,阿九眼底的血色愈盛,猛的停住自己的身子,准备杀向敌军。
“小爷还没出马,什么时候轮到你个小屁孩了。”老七不知何时飘到了他的身旁,伸出手一把按住了阿九,吐出一口血痰,将银枪抗在肩头。
向来沉默温和的老六单手拎住阿九的衣领,手上一个使力,将人又甩回了战天身后。
“老七,咱们哥俩也有很多年没好好比试了吧?”他谈笑风生看向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那张脸,“今天正好看看究竟谁比谁厉害。”
“正有此意。”老七嘴角含笑,“谁杀得多,谁就是哥哥。”
老六闻言微笑,这些年,他始终不愿再喊他一声哥。
“老大,我们家小子就托付给你了。”老六大声对着已经跑远的战天喊,他知道,战天定会照顾他的家小,代替他,尽一个父亲的责任。
两人神色自若的一步步向追兵走去,手起,血溅……
死有轻如鸿毛,也能重如泰山。起码,他们为了自己的信仰而死,他们死而无憾!
只可惜了,那一抹缱绻的笑容,那一声清亮的啼哭。他们注定是错过了。
这一生,他们无奈负了她们,若有来生,定不再相负……
阿九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背靠背站在一起的两个人,他们的身上早就已经没有了一块完整的肌肤,却硬是,不曾有半句呼喊,也不愿倒地认输,为的,是给他们多一刻的时间,哪怕,那一刻短的那么微不足道。
眼泪,无声无息的滑落。他狠命的吸了吸鼻子,却抑制不住那一股酸涩。
“阿九,马上我们就能出这片树林了,到树林的尽头时,你伏在一侧,不要出来。”战天脚上没有丝毫的停顿,声音冷静而威严。从五百精兵,到现在只余下他们两个,如果他的猜测不错,那么今天,他们怕是未必能活着离开这里。他身上背负着不能推卸的责任,他无从逃避,但是阿九……他还是一个孩子。
“老大!”阿九惊呼。
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包,战天腾出一只手把包扔给阿九。
“里面有一些银子,还有供你自保的火药□□。如果你可以逃脱,拿这些银子隐姓埋名过一辈子,再也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武圣军。你本来就只是我在战场拣到的孤儿,这些年,你也为武圣军力下了汗马功劳,也算是报答了我对你的救命之恩,以后的路,你好自珍重。”说完,他加快了往前的速度。离树林的尽头不足几十里,是生是死,都在顷刻之间。
阿九咬了咬牙,继续跟在他的身侧。
眼看一丝亮光已经就在前方,战天运起内力一挥袖,就将阿九甩到了几丈开外的树丛中。阿九没想到战天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偷袭他,加上原本身体就已经超过了负荷,眼底一黑晕厥了过去。
战天丝毫没有耽误,提起真气急速狂奔。天空微微的现出了一丝曙光,透过郁郁的树林的间隙照射了进来。
他的背已经完全湿透,却还是牢牢的扛着身后的女子,丝毫不松手。只要出了树林他们就有了生机,只要出了树林……
“战天,不要再做无谓的坚持了,你无路可走了。”树林的尽头,滔滔江水滚滚翻腾。男子白衣羽扇,正闲适的垂钓江畔。见战天从林中掠出,他悠悠的将钓竿插在沙地上,转身看向一身浴血、满脸疲惫的战天。
战天乍见来人,脸色一惊。停下了身子,手牢牢的护住了身后的女子,不让来人窥探到丝毫。须臾之后,他的脸色恢复如常,“我方才就在思忖,今天的行动本该是绝密,怎会被窥得先机,处处制肘。允文,没想到等在这里的居然是你。”他一手放在自己的腰间,那里有他的长剑。
唤作允文的男子淡淡的一笑,俊雅的脸上是不容错辩的讥诮。
“你以为等在这里的应该是谁?你武圣军的接应?”他轻声嗤笑,“战天,世人喻你为武圣,奈何,你却辜负了这个称号。”
战天不动声色的四下环顾,追兵眼见有人已挡住了他的去处,也不再刻意冒进,反而停在了他身后百余米的地方,按兵不动。
嘴角冷冷的一笑,他平静的看向允文,“武圣只是虚名,何足挂齿。战天此生只愿不负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