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玲定定地看着洛邪，可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我竟不知……你是何时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叶玲半阖眼眸，有些颓唐地低下头去，蜷曲的发丝从她脸颊垂落而下，在空中微微颤抖。

“老师以为我从前是怎样呢？”洛邪嗤笑起来，“神灵虔诚的信徒？天资出众的弟子？理想的下一任国师？”

“然而那样的洛邪早就消失了。”

他抬起手，肉眼可见的黑气在手上缭绕着，像黑色的火焰一般跳动。

“看吧……”洛邪眼神迷醉地盯着那黑气，仿佛在喃语一般，“多么强大的力量……”

“只要你潜心学习，将来能获得的力量绝不比这小。”叶玲冷冷地说道。

洛邪是她最出色的学生——他的资质远在自己之上，未来的成就必定远远超过自己。

只要他能够坚定心智。

“不……”洛邪轻声说，“老师，你不懂。”

“我从前以为，这个国家，这个国家的人民就是我的一切，我的一生都要为此而努力。”他耸了耸肩，“那时候的我可真是可爱至极。”

“但在一年前，我外出传递老师的命令时跌进了一个深谷，那里沉淀着极其庞大的力量，他们争先恐后地钻入我的身体————”

“你说那次是遇到了野兽潮。”

叶玲打断了他的话，她十分震惊，洛邪居然在一年前就开始策划，而她一直没能发现。

若非她发现自己给出的驱兽粉出了些问题，也不知洛邪会隐忍到何时！

“我的确遇到了野兽潮，在奔逃时跌进了那山谷之中。”

“我足足昏迷了三日之久，才渐渐回醒。”洛邪似是回忆起了那时的光景，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痛苦，“这力量折磨着我，几次我都以为要死去了。”

“你……”叶玲张了张口，正想说些什么，洛邪却打断了她的话。

“但是当我清醒之后，我明显发现了不对劲。这个世界，似乎和我以为的有些不一样————虚假。”

“一切都是虚假的！”

洛邪指着那巨大的神像，语气激昂起来：“哪怕是神，也是虚假的！这里没有真实！”

他表情逐渐变得狂乱，青筋暴起，简直癫狂了一般手舞足蹈，苍白的脸颊变得通红。

明明灭灭的火光在他狰狞的脸上投下阴影，让他看上去如厉鬼一般。

“你在说些什么……”叶玲茫然地看着洛邪，忽然觉得自己的弟子十分陌生，她完全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老师你能明白吗——有一日当你醒过来，发现自己和这世界都是虚假！”

洛邪胸膛因为激动而不断起伏，“你不会懂的，老师，这个世界上，恐怕没人会懂。”

他时而激动，时而悲伤，时而愤怒，叶玲默默地看着他，他们师徒朝夕相处早已默契无比，她能看出他早已混乱至极。

“那你为何要将这瑛地的人们拖入水深火热之中？”她压抑着内心的愤怒道，“难不成因为你认为是虚假就要全部毁灭吗！”

“不是！”

洛邪的声音因为激动而破音，他似乎受到了侮辱一般反驳：“我绝不会因为这个做出这种事情！”

他眼里已经涌出泪水。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即使那是虚假的，可他们也是我几十年来一直爱护着的人！”

“我只是不想让他们继续被这虚假的世界所蒙骗。我散布出去的微弱魔气会感染野兽和子民，很多人会活下来——然后他们就可以认识到真实。”

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像是被这多日积累的情绪所挤压出来一般，毫无预兆地滴落下来。

它们一颗连着一颗，不住地流淌下来，濡湿了洛邪白色的衣领，变得透明起来。

叶玲难耐地闭上眼，像是叹息一般地说：“很多人会活下来……然而更多的人会死去。洛邪，真实未必比虚假好。”

“……朝闻道，夕死可矣。”

然而叶玲不再说话了，她连眼睛也不再睁开，重新向着神像的方向深深跪伏下去，仿佛一座小型的石雕，一动也不动。

一束幽幽的月光透过穹顶上的窗棂射入，银色的光柱沿着千百年来的轨迹将她笼罩而住。

至高神我的主，求您指引我，做我前进的标杆。

求您拯救我的子民，他们没有足够的力量。

求您拯救我的学生，他犯了罪，然而他不知道。

若能以吾身赦罪，当感激不尽。

奉主圣名。

……

一根柔软而洁白的羽毛在光柱中缓缓飘落，它落在国师的额前，些微的触感让国师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