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园家的女儿……还是不要生下来受苦了……”

当时那个男人背过去的身影，长音到现在还记得。

的确，女鬼诞生的概率只有四分之一，正因如此，家族里增添女性是能令全族庆祝的盛事。可是当生产后虚弱地躺在榻上休息的长音，听到侍女们欢欣惊喜的祝福声时，她却只是感到深深的恐惧。

那天，她躲在屋子里拒绝任何人的探望，包括她的丈夫——众人口中的贤明家主咏园千秋。

会被厌弃吧？长音痛苦地怀疑着。

乳娘看着夫人沉默的样子，脸上担忧的神色加重了几分。

“夫人，请不要怪我多嘴——侍从们都在传，今天的那位客人是来帮人说媒的——”乳娘顿了一顿，“有个官员家的小姐迷上了千秋大人，死活想要嫁过来——”

“怎么可能！——明明……明明我已经是家主夫人了……”手中的毛笔抖了一下，长音不敢相信地盯着乳娘，低沉下来的声音有一丝颤抖，“再说，人类怎么会想和鬼族联姻……”

“那个小姐愿意只做个侧室——可能是娇纵惯了吧，她家人竟然也同意了。”乳娘轻轻地把小千金放进摇篮里，这孩子也乖，不哭不闹好好睡着，“夫人您可能不清楚，家主大人在人类那边可是一位厉害的人物，被别有用心的人盯上也不足为奇。”

长音盯着书信上划花的字，又一次陷入了沉默，她说不出来自己是恐惧还是无奈。过了许久，长音闷闷地问道：

“千秋他今晚是去赴宴了吗……”

乳娘点头称是。

红褐色的眸子里多了几分思虑，素手将桌上的信纸揉成一团丢到一边，又铺展开新的一张。

……

夜深了，似乎到了亥时。

长音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在秋崎的房里守到现在，就着菱花琉璃灯的光亮，一张书写小半的信纸陈在桌案上。感觉好困，但似乎不能睡——一只藕臂勉强撑着头，可是那睡意却是真真切切的。

“为什么还没睡？”

隐约间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长音猛地惊醒过来，却发现眼前高大清瘦的男人将自己完完全全地笼罩在他的影子里。

“因为——”话说到一半却生生噎住，因为这个男人突然抽走了桌上的信纸，长音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酒气和那清秀面目上微醺的浅红。

他皱了皱眉，很快却露出了平常从未有过的嬉笑之色。

“好丑的字——跟由琦十岁的时候一个样呢。”

那个骨节分明的手随性地松开，信纸如落叶般飘然委于桌面，窘迫的神色霎时浮现在长音的脸上。她刚想开口，却蓦地被男人的唇堵住，也仅仅是堵住，酒的味道却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闭嘴，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离开她唇瓣的时候，他轻轻地说了一句，只这一句，让长音慌乱发热的脑袋瞬间冷却下来——虽然，她还是想说对不起。

现在的这个男人跟平常不一样，褪去了温柔礼貌的外衣，随心随性。

“呐，我来教你写字。”他脱下那身华丽的浅金色菱花家纹羽织，长音起身刚想接过，却被猛地抓住手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件价值不菲的衣物被皱成一团丢在地板上。

——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咏园长音窘迫不堪地被咏园秋崎圈在怀里，蜷起的双腿在狭窄的桌案下不知如何安放。白日的珊瑚飞花紫染振袖和服还穿在身上，本来还嫌单薄的，现在却觉闷的自己汗流浃背。

“放轻松一点，拿笔姿势太僵硬了。”秋崎兀自说着，一只大手却已然覆上了那执笔的小手，“可也不要一直抖啊……”

浮动的酒气和他原有的百花熏香融合在一起，也不算难闻。

“对不起……”

长音下意识地道歉，却感到手背上覆着的那只大手明显一顿。下一秒，原本抚在她肩上的手猛地将她低下的脸扭过去，直直面对自己——不得不说，这个男人的容貌气质的确令人着迷，即使醉酒，也不缺那一丝清冷。

“我说过了吧？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他狭长的眼眸里映现出她不安的模样。

“难道说我打过你还是骂过你？还是行房的时候弄疼过你？不对——即使是新婚夜，我也足够小心……难道还是给你留下阴影了吗？”跟平常的委婉含蓄截然相反，他咄咄逼人地质问，全然不顾长音羞红的脸色，“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怕我？！”

“不是的！”长音拼命地摇头，发髻间的步摇悉悉索索地响，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唔！”

他不由分说地吻上她如樱瓣般丝滑柔软的唇，湿热的舌撬起她轻颤的贝齿，让这强迫的深吻比以往任何一次接触都蛮横无礼——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长音觉得快要窒息的时候，他轻轻地抽离了。

“如果你不希望我们的孩子嫁到风间家的话，也可以……”清朗的嗓音此时此刻无比压抑，写了一半的书信半挂在红木桌案的边沿，飘然欲坠。

“对不起……那天我没有征询你的意见……就让你给风间家写信……”

他彻底松开了长音，只是沉沉地倚着她单薄的后背喘气。

“对不起……”他又呢喃了一句。

——无论是过去也好，现在也罢，明明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