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恰逢公司裁员季,陈靳抱着纸箱坐在公司楼下的台阶上,摸索着从兜里拿出一盒烟,从里边挑了根出来,点着了,慢悠悠地吸着,在白烟袅袅里显出一副很是享受的模样。
他正吸着,回忆着这几年在这公司里的点点滴滴时,屁股忽的挨了一脚,防不设防的,他吓得差点被手里的烟烫着。
“做什么呢!”他没好声气地转过身去,瞧见一个和他一样抱着纸箱的男人,脸紧紧地绷着,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压抑的气场。
哟,他心下偷偷地笑了,这可不是嘛,怪不得心情不好,原来同他一样,也是被裁掉的人啊。
男人斜斜地瞥了他一眼,他忽的感觉到脖子凉飕飕的,不由得缩了缩脖子,顿时也不顾上烫了,徒手把香烟给掐灭了,站起身来装作毕恭毕敬似的给男人让了条道。
这男人不一定认识陈靳,但陈靳可认识他。这人是隔壁部门的主管,叫傅子沉,听说业绩挺是出色的,想不通为啥会被公司狠着心肠裁掉了,这就跟生生地将叼在嘴里的肥肉放走在路边一样。但陈靳可没有心思去揣测公司的心思,他只晓得,那么牛逼的人都被裁掉了,自己也没什么立场觉得不爽了。
这样想着,脚下便也不闲站着了,忙追了上去。
“诶诶诶诶诶……傅主……哦不,傅先生,可别走那么快啊!”
傅子沉果然停下了脚步,将目光投向急急忙忙奔向他的陈靳。
“你是哪位。”
陈靳面色有些尴尬了,但仍是死皮赖脸地贫嘴道,“傅先生可别这么不近人情嘛,您虽然不认得我,但我认得您啊!俗话怎么说的来着,‘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嘛!您说是吧!”
傅子沉的面色又沉了沉,目光紧紧地锁住他。虽不言语,但陈靳已然明白他的意思了——要么闭嘴,要么讲重点。
“嘿嘿。您说这,既是进了同一间公司,那也算是缘分,咱们又在门口戏剧般地相遇了,要不咱,一起去吃个饭去?好好洗洗这身上被公司裁掉的晦气?”
虽然连陈靳自个儿都没想明白这“自己在门口抽着抽着烟忽然屁股被踢了一脚”的算是怎么个戏剧性的相遇。但谎都扯下了,也只能“嘿嘿”地笑着,自欺欺人地相信了。
再说傅子沉这头,他这回可是真真切切的无语了。
这几天赶上公司的裁员季,虽然这档子事压根轮不上他,他能力强,威信高,甭说是自己的部门了,全公司都没几个不知道他的厉害的。但为了补上这裁员下来挖过来的新职员未上任的空缺,全公司上上下下忙得很,他作为部门主管更是忙得焦头烂额。下班的点到了,还有几份文件没有看完,但因着连续几日在公司加班,蓄了一肚子的烦躁,心说算了,还是不加班了。可文件却也还得看,刚好脚边有个闲置的空纸箱,随手就把文件扔了进去,离开公司的时候也便连着纸箱一起抱走了。可没想到,才下了楼,却在公司大厦门口发现了一个撅着屁股坐在台阶上抽烟的忧郁小青年。不晓得是哪儿来的社会青年,他便往那人的屁股上踹了一脚。哪知道那人本来还恶声恶气地质问他,一看见他的脸便换了副嘴脸,不仅礼貌有加地给他让路,还热情得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地邀请他一起共餐,说什么……同是天涯沦落人!?
傅子沉正想开口澄清一下,自己跟他压根非什么一路子人,只是恰巧路过,看他不爽,踹他屁股一脚,压根没想着居然踹出了对方热情似火的邀请。
傅子沉自认自己非什么善茬,也没有心思去迎合他人。可是不知怎的,看着身前这个男子傻愣愣的模样,加之这几日加班,加得他是满肚子火气,忽然觉得,这误会,不解开也罢。
那么多烦心事,忽然遇见一件这么滑稽的,玩玩就玩玩罢。
于是,傅子沉没有多言语,也没有答陈靳的话,只自顾自地转过身,在前头走着。在人行道旁边等红绿灯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了。
“不是说要去吃饭吗,到哪吃?”
跟在他身后的陈靳万万没想到傅子沉这沉默了一路,这会儿是语出惊人。他本来想着这傅主管,哦不,前任傅主管是高冷得很,也没有抱多大希望。可没想到自己跟了一路,人这大概是被跟感动了,觉得自己也不容易,也就松口了。
陈靳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对自己的死皮赖脸感到庆幸。虽然他也奇怪,他与这人,说不上是素昧平生萍水相逢,但这么几年,自己在公司里也不过是和傅子沉打个照面,耳闻一下傅子沉的大名,没什么深交。可今天,一看见这原本高高在上的傅主管也因为裁员被一棍子打回和自己平行的位置,就有一种莫名的知音之感,内心里头就很执拗地想和这人吃一顿饭……
他觉得,傅子沉心里头肯定在骂自己傻逼,因为自己也这么觉得。
事实上,陈靳真是想多了,傅子沉真心没这个闲心去骂谁傻逼。
傅子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旁边的陈靳面部表情变化了好几种,因加班而憋出的火气不自觉地消了很多。这人真有趣,他想。
“呃,其实这地头也没好吃的。但傅先生您若不介意的话,我知道个便宜又好吃的地儿,但就是有点远,咱们得坐公车去。”
傅子沉看着他俩各抱着一个纸箱,周身都不方便,刚想说这不好吧,还是我开车去吧。但忽然想起车子前几天被姐姐借去了,这几天自己都是坐助理的车上班,然后再坐地铁回家的。
他还没来得及想好推辞,就已经到了公车站。
“还没有问你,你的名字是?”等车的时间漫长又无聊,傅子沉看着路边的招牌都亮起了灯,在夜色下有些暧昧的感觉。他不觉缓缓开口问道。
陈靳怀里的纸箱似乎有些重,他抬了抬胳膊,似乎沉吟了会,回答道。“呃,傅先生,我曾是和您一个公司的,我叫做陈靳。您大概不认识我,我是您隔壁部门的,今天刚被裁员。”
刚说完,陈靳有些淡淡的伤感,但转念又一想,身旁的人不也是刚被裁员吗,自己若是悲伤,说不准会感染身旁的人,便就强装振作了些。
对方沉默了一会。气氛有些尴尬,陈靳心想,这车怎么还不来呢,往常可没这么久的。
“……哪个jìn啊。”许久,陈靳忽然听见身旁的人这么问。
这不是一个容易组词的字,他想了好一会才回答。“靳惜的靳。”
对方显然也没听明白,微微蹙起了眉头,但却也没再询问。陈靳用一只胳膊勉力环住纸箱,腾出一只手来,用食指在对方的胳膊上写下自己的“靳”字。
横竖竖横。
往下。竖折横横。
穿过中间。竖。
往右。撇撇横竖。
陈靳看见傅子沉好像带了些笑意地开口。
“这个字啊。这可真不是什么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