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要榨乾豫州百万生民最后一滴骨血,只为剪除异己!
此等朝廷,此等『大义』,安可信乎?!”
戏志才也冷冷接口,语调如浸寒冰:“文若贤弟,你劝我山海领“韜光养晦”,携利而归?那这豫州百姓呢?
王允之辈,颖川诸阀,还有那洛阳袞袞诸公,会管这满目疮吗?!
他们只会变本加厉,將这残躯榨取乾净!
到时,民不聊生,烽烟再起,这豫州大地,必將化作人间炼狱!
我等若退,才是真正助紂为虐,愧对当日书院苦读所立之志!
更愧对主公託付!”
沮授向前一步,声音如同洪钟,带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与悲悯:“民心不在司隶,不在洛阳!
在那些被我家主公从黄幣刀下救出的活命之人,在那些刚尝到一丝安稳的蓟县流民,
在这豫州渴望一口饱饭、一片安寧的黎庶手中!
我山海领持节临机专断之权,非为私慾,只为这一州无辜百姓!
为护佑这满州百姓,免遭苛政盘剥、重陷战火!
主公有擎天之志,亦有济世之能!
其在幽州,便有天降粮秣,解蓟县百万飢困!
其在豫州,纵有『阳谋』在前,我沮授亦敢断言一一唯有山海留在豫州,强压地方士族之贪婪,动用山海之资源一”
说到这里,泪授的目光扫过室內,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府库:“方能为这战火肆虐之地爭一线生机!
让这豫州百姓,比在朝廷或地方士族盘剥之下,少受几分苦难!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且看未来便是!”
“少受磨难?”荀或闻言,脸色微微一白,眉头紧。
沮授那句“豫州百姓少受苦难”之语,如同一枚利刺,精准地扎进了他最看重民生疾苦的软肋。
大汉法统固然重要,但百姓膏血亦是根本。
想到临行前族中对豫州现状的冰冷评估一一重税之下,今冬必然有人易子而食一一再对比泪授此刻斩钉截铁、为护佑生民不惜顶撞朝廷的姿態,荀或內心那坚如磐石的信念,
第一次因为眼前两位他深知並非妄言之人的鏗鏘誓言而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他张了张口,想要用更多朝堂稳固、人心思汉的道理反驳,但那些话语在蓟县解围、
天降粮秣的奇蹟,在眼前这满堂记录著豫州创伤的案读前,在他深知的泪授、戏志才的性情与能力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公与兄此言,几近悖逆!但是..:”荀或的声音艰涩,仿佛被无形的绳索勒住喉咙。
他深深地看著沮授因激愤而紧绷的面容,又看向戏志才眼中那份为苍生殉道的决绝,
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嘆息。
这场凝聚著旧日情谊、世家立场、忠君信念、护民理想激烈碰撞的交锋,终究谁也说服不了谁。
大堂之內陷入了凝重的沉寂,只有炭火偶尔的啪声,与三人沉重的呼吸交错。
良久,荀或缓缓起身,脸上那份为友担忧的恳切已化为深深的失望与一丝极难察觉的茫然。
荀或整理了一下衣袍,深吸一口气,对著沮授与戏志才深深一揖:“公与兄,志才兄,道不同,不相为谋。
文若...言尽於此!望二位珍重!
今日之论,文若记下了,且看未来吧。”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堆积如山的案卷,最终停留在沮授脸上,复杂难言。
泪授和戏志才也肃然起身还礼。
泪授语气恢復了平静,却透看无比的坚定:“文若珍重。路遥方知马力,日久乃见人心。”
“文若贤弟,珍重。”戏志才也拱手,声音低沉。
没有虚与委蛇的寒暄,没有送別的客套。荀或頜首,转身走向大门。
厚重的木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將他挺拔却略显孤寂的身影隔绝在漫天风雪之中。
县衙之外,天地苍茫,荀或独自一人,踏著厚厚的积雪走向远方。
风雪打在他清俊的脸上,寒意刺骨。
而今日堂中那番关於民心、苦难、以及“谁能让百姓少吃苦”的激烈对辩,却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地刻印在他那颗忠於汉室却也关切黎民的心上,留下了一道细微却无法癒合的口子,埋下了一颗名为“怀疑”与“抉择”的种子。
未来如何?荀或只觉得自己的心头一时复杂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