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手微沉。
手指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一层层解开油布。
动作缓慢而慎重,仿佛在开启一个决定命运的匣子。
油布散开,里面的东西显露出来。
没有预想中的长篇累牘的解释,也没有慷慨激昂的招揽之词。
只有两样东西。
第一件,是一张摺叠得整整齐齐的厚实皮纸。
赵云將其展开,瞳孔骤然一缩。
这是一份绘製得极其精细的地形图!
山川走势、河流走向、密林小径、甚至一些看似不起眼的沟壑石穴,都標註得清清楚楚。
一条蜿蜒曲折、避开所有大型城邑和主要关隘的红色细线,从他们相遇的营门附近起始,一路向东南延伸,最终指向一个海边的隱秘点——辽口县!
图上的標记清晰、准確,显然是精心准备、长期勘验的结果,绝非仓促应付之作。
第二件,是一枚令牌。
入手冰凉沉重,非金非木,似为某种深海玄铁所铸,触手生寒。
令牌正面,是波涛汹涌、浪峰如刀的山海浪涛徽记,线条道劲,充满了磅礴的力量感与不可测的深邃。
背面,则是一个古篆体的“信”字,笔画如戟如剑,透著一股沉凝的锐气。
没有多余的文字,没有具体的官职承诺,只有这枚代表著某种通行权限与认可的信物。
赵云捏著那枚冰冷的令牌,指腹摩挲著上面凹凸的纹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阴错阳差,错有错著..
他心中瞬间瞭然。
山海领的人,是嗅到了辽东军的异常调动和白马义从的集结,仓促间赶来接应,根本不知道他与公孙度决裂的具体缘由和柳毅栽赃的细节!
他们给他这份图、这枚令,是基於一个最朴素也最震撼的判断一不信他赵子龙会是背主求荣之人!
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来得如此突兀又如此沉重。
尤其是在他刚刚经歷了至信之人的冷酷背叛之后,这份来自“敌营”的信任,如同黑暗中骤然投入的一束强光,刺得他眼眶微微发热。
“这种隱秘路线安排,毫不犹豫就给我了...”赵云低声自语,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有些沙哑。
他掂量著令牌和地图,深知其分量。
这张图,这条路线,这枚令牌,落入有心人手中,足以作为山海领在辽东布局渗透、甚至策反他赵云的“铁证”!
更可能利用这条密道,反过来对山海领在辽口的据点造成致命打击!
山海领此举,无异於將自己的软肋递到了他这个刚刚“叛逃”的敌將手中!
信任?还是豪赌?
赵云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复杂、近乎苦涩的弧度。
也罢!
他深吸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那寒意似乎瞬间贯通了四肢百骸,將盘踞在心头的迷惘、悲凉、乃至那点对虚无縹緲“朝廷公义”的幼稚幻想,彻底冻结、碾碎!
“我赵云,不过一个背主”之人,天下虽大,早已无我立锥之地!”他抬起头,望向辽口方向那被暮色笼罩的、模糊不清的东南天际,眼神如同淬火的寒铁,冰冷、锐利到了极致。
“那柳毅狗贼,构陷之仇,污血之辱...只凭我孤身一人,纵有万夫之勇,如何能报?”
这滔天的冤屈,这必杀的大仇,需要一个支点!
一个足够强大,也愿意为他提供这个机会的支点!
山海领的这份信任,这份在绝境中递过来的“信”,成了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也是唯一可能撬动復仇槓桿的力量!
“既然你山海领敢信我,敢给我这条命...”赵云猛地攥紧手中的令牌和地图,冰冷的玄铁令牌仿佛被他的体温和决意点燃,烙铁般嵌入掌心。
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尽去,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那待我报了这血海深仇,这条命,便还予你山海!纵是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誓言无声,却在凛冽寒风中激盪起无形的涟漪。
心意已决,再无旁騖!
赵云翻身上马,动作乾净利落。
他最后望了一眼西方那即將彻底沉入黑暗的地平线那条象徵著迷惘与无望的路径。
然后,猛地一拨马头!
唏律律——!
青驄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心境的剧变与那股决绝的杀意,发出一声高亢裂云的长嘶,四蹄发力,如一道离弦的青影,撕裂暮色,捲起千堆雪浪,向著地图所示、令牌指引的南方一辽口县的方向,绝尘而去!
雪原之上,只留下一道笔直向南、再无迟疑的深深蹄印,迅速被呼啸的风雪覆盖,仿佛从未有人向西奔行半日,也从未有过片刻的彷徨。
唯有那指向东南的决心,如同出鞘的龙胆枪,破开了沉沉暮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