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挤出一丝虚偽的笑容,圆润的胖手向下压了压,语气带著安抚与不容置疑的权威:“好了好了!陆侯爷辛苦,本师与诸公都是看在眼里的!山海领为我联军保障粮道,功莫大焉!些许误会,不必再提了!侯爷快快请坐!”
他指向那个角落的位置,语气不容置喙。
陆鸣微微頷首,脸上那份冰冷嘲弄如同潮水般褪去,恢復成一贯的平静无波。
他从容走向那位置,步履沉稳。
目光,却如同无形的探针,在落座前,已如电般扫过帐內济济一堂的各方势力代表。
左上首,皇甫嵩、朱儁、卢植三位老將正襟危坐,三人皆是面沉如水,皇甫嵩眉头紧锁,朱儁眼神复杂,卢植则垂眸盯著案几,仿佛上面有绝世兵书。
面对陆鸣的目光,三人只是微微頷首,眼神交匯间传递著凝重与一丝无奈。
益州牧刘焉,这位宗室老臣,捻著稀疏的鬍鬚,脸上带著忧国忧民的愁苦,眼神却有些游离,与陆鸣目光一触即闪开。
充豫联军代表,端坐如松,面无表情,唯有指尖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击著,迎上陆鸣目光时,嘴角似乎极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带著一丝难以言喻的玩味。
荆州蔡瑁、张允,二人脸色故作平淡,但蔡瑁更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对陆鸣下意识地抱了抱拳。
其下,便是袁绍那依旧铁青、强忍怒意的脸,以及他身后许攸闪烁不定的眼神。
公孙瓚坐在更边缘处,披著亮银甲冑,正襟危坐,脸色阴冷如冰,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著陆鸣,毫不掩饰其敌意。
公孙度的位置紧挨著何进右下首首位,显然被赋予了今日“苦主”的重任,他低著头,似乎在酝酿情绪。
一圈扫视,除了远在青州东路“啃骨头”的董卓缺席,这帐內几乎囊括了討伐张角联军所有举足轻重的势力头面人物!一张无形的大网,早已织就。
何进见陆鸣终於落座,眼中精光一闪,肥胖的脸上立刻堆砌起一股沉痛而肃穆的威严。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响彻大帐:“诸位!今日召集诸公齐聚界桥,非为敘旧庆功!帝国正值危难,黄巾逆贼荼毒八州,幸赖诸公戮力同心,提兵北上,方有今日巨鹿决战之局!诸公皆是我大汉擎天之柱,社稷功臣!”
他先是一顶高帽扣下来,帐內眾人纷纷拱手,口称“不敢”。
何进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凌厉如刀,肥胖的身躯也迸发出一股刻意营造的杀伐之气:“然!前线將士浴血搏杀,后方根基便是我等命脉!若有人,在帝国將士於巨鹿城下与张角妖道以命相搏之际,不思报国,反起狼子野心,趁虚而入,覬覦盟友后方基业,行那背后捅刀、釜底抽薪的卑劣之举......”
他目光如电,猛地扫向陆鸣所在角落,声调陡然拔高,带著金石之音:“此等行径,非但是对受害者的莫大侮辱!更是对今日在座所有提兵北上、
共赴国难的诸公的背叛!是对我大汉朝廷的背叛!是对天下苍生的背叛!当为所有忠贞之士共討之!当为帝国不赦之叛党!”
“叛党”二字,如同惊雷炸响!帐內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所有人都明白,这顶足以抄家灭族的滔天罪名,是直指陆鸣!何进终於图穷匕见,將陆鸣放到了天下公敌的位置上!
话音未落,右下首的公孙度猛地站起!
这位辽东太守,此刻全然没了战场上的梟雄气概。
他脸色悲戚,眼眶通红,身躯微微颤抖,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先是朝著何进和帐內眾人深深一揖,抬起头时,已是老泪纵横,声音哽咽,充满了无尽的悲愤与控诉:“大將军!诸位明公!度——度实在羞愤难当,愧对列祖列宗啊!”他捶胸顿足,涕泪横流。
“那陆鸣!他山海领!趁我辽东为帝国討贼、主力尽出之际,竟...竟暗中派遣细作,以重利美色惑我大將赵云之心!令那赵子龙背主谋逆,欲夺我辽东基业,断我根基命脉!”
“幸...幸得度在出征前,留了心眼,將心腹谋臣阳仪与大將柳毅留在辽东坐镇!事发突然,那赵云悍然发难,阳仪长史...我那忠心耿耿的阳长史啊!为揭露奸逆,当场被那忘恩负义的赵贼所杀!血溅五步,死不瞑目!”
公孙度悲呼著阳仪的名字,几乎泣不成声。
“幸赖柳毅將军临危不惧,拼死血战!调动辽东忠勇之士,浴血搏杀,最终...最终虽未能將那叛贼赵云及其党羽尽数诛杀,却也將其重创驱离,更將山海领安插在我辽东、图谋不轨的细作据点连根拔起,血洗殆尽!总算...总算保住了我公孙家数代经营的辽东基业,不至落入奸人之手!”
他满脸的恨色,悲声切切,將一个无辜受害、忠勇部下惨死、自身侥倖保住基业的悲情梟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最后,他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受伤的饿狼,死死盯住角落里的陆鸣,声音嘶哑,带著泣血的控诉与滔天恨意:“陆鸣!陆侯爷!当著大將军和天下英雄的面,你告诉我!在帝国存亡之际,在联军即將与张角决战於巨鹿的生死关头,你指使赵云作乱,意图窃取我辽东基业,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与我公孙度有私仇,还是...要助那张角妖道,断我联军后路,祸乱天下?!”
声震屋瓦,字字泣血!
帐內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无数道冰冷的探照灯,瞬间聚焦在陆鸣身上。
悲愤的公孙度,一脸肃杀威严的何进,强忍兴奋等著陆鸣辩解的袁绍,目露凶光的公孙瓚,表情凝重的皇甫嵩等人,心思各异的诸侯代表......
整个大帐,如同一个巨大的、压抑到极点的祭坛,而陆鸣,便是祭坛中心那待审的献祭之物。
空气粘稠得几乎令人窒息,唯有公孙度压抑的抽泣声在迴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