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我都不敢回想那个时候,虽然我性格一直都很跳脱,但我也有害怕的人和事。比如我发现我其实有些怕打雷,我有些怕萝卜头真的离我而去,我有些怕回到皇宫里的那些人,有些怕终有一天歧濂不是我想的那个样子……我说我怕,可事实真的是我怕什么它就来什么。
打开盒子的那一瞬间一道闪电直劈下来,我吓到一哆嗦松开了开到一半的盒盖,但那匆匆一撇已足以让我看清所有。
雪白的身体千疮百孔,一柄桃木锥插在心口锥尖死死钉在盒子底部,浑身上下流淌着晶莹剔透的液体……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忍着没有哭嚎出声的,我只是颤抖着双手继续去揭开那盒盖,眼泪却已经簌簌地落下来溅在盒盖上。我觉得那时我的想法有些奇怪,想着绝对不能让这泪水滴到盒盖上,不然会伤到它的,于是便使了劲儿去擦,我想我的嘴唇一直在哆嗦,以至于一连串絮絮叨叨的“对不起”被我说得七零八落,等我完全看见盒子里面的它时,我早已泣不成声。
我想去帮帮它,但我却迟疑着不知道怎么动手,它闭着眼睛,毫无生息的模样让我几近崩溃,我觉得我这辈子都不愿意再见到如此这般的画面。
我嘴里喊着它,看着那锥心的锥子,手伸了伸,又缩了缩,我脑子一片空白,直到一声绵软无力的呢喃飘进我的耳朵,我才意识到是它醒过来了。
它说:戚戚,动手拔掉它!
气息虽弱却有铿锵之势。我一直都应该知道的,它就是这样,做什么事都能毅然决然毫不犹豫。可我下不了手啊,它会痛的,我也会痛的。
就在这之前我竟然还在为它抛下了我离开了我的事耿耿于怀,第一次,我竟觉得我真的竟是如此愚蠢,不仅是轻信了别人,还失信了我的萝卜头。
我在犹豫不决,萝卜头却在我耳边安慰我:没事的戚戚,我是精怪,精怪没那么容易死的,精怪不是血肉之躯,不怕痛的,你得拔掉这根锥子,我才能活下去,若不拔掉,我就真的活不成了。
我呜咽着,有些怀疑它的话,但又总是习惯性地对它的话深信不疑:真的?你真的不会痛?
它轻轻“嗯”了一声:不会痛的。
我放了心,摸索过去的手颤抖的状况已经好了很多,我边告诉自己不会痛,边嘴里也念着“你不会痛的”。
手起锥出,我明明听到它隐隐难耐地发出了一丝闷哼,我就知道的,怎么会不痛呢!
我又想哭了,刚刚才止住的眼泪又掉个没完。我小心翼翼地抱起它让它躺在我的怀里,虽然我不论怎么它都会疼得厉害,可我还是想要尽量轻点,不让它那么难受。
我扯了扯衣袖,将它捂进去,抱着它出了小木屋。
我本以为我会因为迷路会走不出这个地方,结果我竟畅通无阻地一路回到了我住的院子。门口的护卫看见我从外面回来时,神色立马变得诚惶诚恐,我想他是害怕了,害怕因为失职而被歧濂降罪。
我淡淡地绕过他走过去,临去前对他说了一句:不准说出去!
第二日的婚礼照常举行,我想我有想做的事,和我应该觉得要做的事。
国婚之际,举国欢庆,皇宫内外被围得水泄不通,但我觉得这大抵也是好事,混迹其中很好逃走。
萝卜头用它那仅剩的气力劝了我很久,甚至不惜用“你若这样做了我就真的再也不理你了”这样的狠话来威胁我,我都没有妥协。在无数名宫娥的摆弄以后,我已经凤冠霞帔在身,红妆艳杀千里。
萝卜头如今浑身绑满了绷带动不了,所以只能任我拿捏,我将它偷偷藏在我宽厚的大红嫁衣里面,仪态万千地随着司仪去了朝堂大殿。
我一向是个不动则已,一动则系全身的人,所以每次行事说起来都带点冲动的成分。我一直觉得我若不想做的事我就不会做,我若想做的事我便要拼尽全力去做,即使我总是自己起了头却又从来猜不中结尾,我也一直冷暖自知甘之如饴。
面朝盛世朝堂,那人临风而立,身后日华光芒万丈,昭示着他天之骄子的贵胄之尊,他默默看着我走近的眼神仿佛在诉说我便是他的天下一般。可我却觉得好笑,恨不得笑出了眼泪。
走近他的时候他伸出手牢牢抓着我,我忍着心痛难耐,与他一道转身面向百官。我见他微微笑着,却又不失威严庄重和王者之气,他在向天下人昭示着他的雄途霸业,昭示被他所征服的这样一个我。
但我……将藏在暗袖里的匕首刺进了他的胸口。
所有人都惊恐万分地望着这一幕,忘了作为,包括我面前的九五之尊,他的眼神我读得懂,惊恸,不解……等等其他,可我不想看他,一刻也不想。然而没等我转过脸去,我就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我疑惑不解,下一刻,似乎是两柄剑从我的背部直穿而过,我疼得狠狠哆嗦了一下,反应却是比往常快了半拍,我将衣兜里的萝卜头掏了出来,避开了锋芒。
我弓着背脊站着,已经疼得不知道要怎么做,歧濂一声怒吼,将我轻轻搂过去靠着他,我想他在看见萝卜头的时候就该明白我这番所作所为的缘由了。可他将我抱着,浑身都在颤抖,仿佛在害怕我会离去。
他的胸口在流血,流到了我身上,混合着我的血,浓浓的血腥气让我几乎作呕。萝卜头无法动弹,却赤红着双眼在我双掌间扭过头来瞪着我。
歧濂说:对不起,对不起,戚戚……
我说:你对不起的不是我,而是我的萝卜头。
歧濂说:对不起,我不想的,可是我一直以来就是为了找它,我没想到它是你的,可我必须这样做,否则我便活不下去。
我说:那你就让我的萝卜头活不下去?
歧濂说:对不起,如果早知道会这样,我宁愿自己活不了,也不会伤害它的,你回来好么,回来……
我说:如果我早知道会这样,我宁愿从来没有遇见过你,我救你一命,你却要它的命,要它的命就是要我的命啊!
歧濂说:我错了,戚戚,我错了,你回来……
我说:咱们永生永世,再不相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