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幻觉。谢潭想。
从小六毫无预兆地消失, 谢潭就觉得哪里奇怪。
苏禾虽然每一次都摆着一张臭脸,但在看管上,却是最负责的。
即使年纪小, 他也不会被威胁住,看别人脸色, 依谢潭看, 就是他自己想来。
今天他却没来,随从也半路被叫走, 这是出大事了, 所以谢潭高度紧张,一颗心分两半, 一半放在路上, 一半放在小六那里, 不可能因为错神让小六跑走,小六也不会做这样平白让他担心的事。
一路紧张的逃亡, 他们都是生死配合, 小六偶尔看向他,视线低很多, 像匆匆一瞥。
有外人在,他们非必要不交流, 以免暴露。
但现在只剩他们, 小六抬头看他,视线仍然低很多, 像他只比她高一两个头。
她不是在看他。
他回想起, 情况紧急下,他把她放进水缸里,在苏芍苏芝姐妹的眼里, 像她凭空起飞一小段,她们却没有多惊讶,显然也不对劲。
更何况现在场景直接变幻,刚死的人重新握住他的手。
所以他是再次中招了,这是烟雾镜的雾,引动人心最深处的弱点,编造出的幻觉。
关键时刻他没能触摸到小六也是因为要换场景了,本来就是假的。
他这样想着,在幻觉中再次与小六逃亡,这次画皮鬼披着【夏无尽】的样子偷袭,衣服飘带如箭穿透小六的身体,谢潭再次抓个空。
他的手透过小女孩的身体,但她的鲜血却猛地溅在他一侧的脸颊,他一闭眼,温热的液体慢慢地、慢慢地流过皮肤,比雾的触感还真实。
他的手徒劳地抓了一下,没敢看她这一次的尸体。
幻觉……这是幻觉。
真的是这样吗。
只是幻觉吗?
雾再次浓起来,场景似乎变幻了,但都是一样的漆黑长廊,他分不清了。
他的左手再次被软软的小手牵住,另一只手在口袋里,五指插在那团发间,微微收拢……发间的符咒变少了。
云松也好,习瑞也好,他们的幻觉都是自己经历过的事。
可他根本不认识苏芍苏芝,也可以想到这种地步吗,他根据幺婆婆的存在编造出的?
熊妖和猫妖是小六讲给他的,【夏无尽】的存在他也知道,再以大小姐为模版构想。
一切似乎都是他以“小六”为核心,用其他元素填补出的恐惧幻想,他内心深处焦虑的化身。
可又哪里不对,习瑞的恐惧里,常明爱都会不合逻辑地突然出现在墓里,但这么久了,他的幻觉里……似乎少了某个人。
小六看的不是他。难道这是其他人的恐惧记忆,某个和小六出逃的人?被他“捡”到了。
“走吧。”他们再次前行。
他倒要看看还有什么。
谢潭来到过去,见识了小六的生活。
她就是待在那间什么都没有的房间里。
他来,还能讲一些故事,陪她聊天,没有他的日子里,她也只能睡觉,对着发光的墙壁发呆。
偶尔,她被带去烟雾镜前,趁机能和其他人说一点话,但除了嘴硬心软的苏禾,都不理她。
她只能把满载恐怖力量的镜子当做树洞,淹没她对自由的那些妄想。
然后再把短暂出行时收集到的只言片语拿回房间,一点点咀嚼,在脑海里不成体系地构建外面世界的样子。
没有虐待,也没有酷刑,但是一种谢潭更熟悉的,钝刀子一样,细水长流的凌迟。
安安静静地任由消磨心神,流逝生机。
所以,他原本不想讲那些故事,怕自己的到来只是蜻蜓点水地掠过她的囚牢,到时候,他走得干净,但又让被关在笼子里却已经听过天空如何广阔的鸟儿怎么办呢?
那不是更痛苦吗?
可他又不忍心……她太有生机,太有活力了,不像能被困住的人。
她不是在等待既定的枯萎,而是在等待飞翔那一刻的风。
她只是还没遇到天空,他又为什么不敢说呢?
如今,他发现他一点也没有想错,倒不如说这几日小六遇到他,反而过于“安分”了。
不是他在哄她,而是她在哄他。
他再往后,不知道遇到多少和她同批的祭品,与她合谋逃出这里,又一次次失败——被怪物杀掉,被黑山羊抓住,永远迷失在这些错综复杂的路中、找不到出口——死法数不胜数,鲜血涂过每一寸墙壁。
那只小手,从他的手里抽离,又重新握紧,反反复复,他一遍遍感受着她生命的流逝。
但每一次,她的眼神都是安静而坚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