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身世之谜

第二天邢煜炎把穆子環和九儿带到府中密室，准备向她们讲述所有的事情。原本他有些顾忌九儿的丫鬟身份，因为这些事情太过绝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是听穆子環说穆正风早已将九儿认做义女，只不过对外称她是丫鬟，所以邢煜炎才打消了这个顾虑，将两个少女一起带去。

邢煜炎首先详细询问了穆家遭此惨案的经过，穆子環强忍着凌迟般的心痛缓缓道来。

穆正风是鲁州州牧，多年来为人热忱，廉洁守法，所以穆子環一直没有觉得父亲树下了什么仇敌，当地的百姓也都很信奉这位秉公执法两袖清风的穆大人。他有一妻一妾，妻子田氏是穆子環的生母，小妾刘氏生穆子衿，一家五口互敬互爱，和美幸福。穆子環与一般深闺小姐不同，经常外出游玩，历练见识，眼界与胆识都远超普通千金，她深为有这样开明的父亲和贤良的母亲而幸福。

就是在这样的安宁中，变故突然来了。那一晚夜深人静时忽然有刺客攻入各人卧房，两个女儿都略懂拳脚，不至于被一击毙命，穆正风武功高强，与多名刺客周旋许久，但是这些人明显是有备而来，个个身怀绝技，穆正风逐渐不敌，正妻田氏当场毙命，小妾刘氏被生擒而去。家中下人丫鬟除了九儿和穆子衿的贴身婢女宁心之外全部被杀，而穆正风为了让两个女儿有时间逃走，最终也不敌被杀。穆子環和妹妹为了减少迫害分道扬镳，可她根本没有时间报官，甚至无法在鲁州逗留，只能带着九儿连夜逃跑。两个人一路凭着几手三脚猫功夫竟然化险为夷，一直向东逃了六七天，最终在被白晞救下的那片森林里被迫走散。而后她和九儿各自被人所救，修养调整了几日之后才跋涉到皋阳县，相聚于此。

穆子環除了隐去白晞、墨玉二人，其余全部据实托出。她语声平静，讲述出来的故事却令闻者无不心惊。

邢煜炎听完穆子環的叙述，心下一片凝重。他与穆正风一直有书信往来，两个人互相通报彼此的情况，在穆正风的最后一封心里，他已经向邢煜炎透露了自己深深的不安，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邢煜炎只怕自己也大限将至，他虽体谅穆子環身负重任又加失去双亲的剧痛，却也不能耽搁，必须将他们世世代代守护的秘密传承下去。

“世间有三座仙山以及诸多神仙，这个你们知道吧？”邢煜炎没有过多追问，而是反问起她们。

两个女孩子都点头，这世上是有神族存在的，虽然她们从来没见过。穆子環又想起了白晞和白曚。

“上古有神族数十支，随着千万年来或通婚融合，或征战吞并，最后只剩五支，分别是龙，禽，龟，麟，罴。这是五族的图腾，也是他们的神形。五族中又以龙族为首，掌管神族居所“灵山”，与仙界三座名山遥遥相望。原本一切自然平和，有序无争，然而数百年前五族中的罴支堕入魔道，还欲一统三界，征服神族。另外四支合力绞杀，谁知罴族以神资御魔性，竟然功力倍增。三界多年来太平祥和，四族一时疏懒散漫，比不上罴族精兵强将野心勃勃，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就一直没有结束，但是双方向来势均力敌，无法完全将对方覆灭。四族为了抵御罴魔，合力造出‘释灵’，希望以此镇压魔界。释灵威不可挡，运用得当可以产生毁天灭地的力量，然而这东西太过消耗神力心血，铸造过程中魔界渐有反噬之力，神界危难之时尚未大成的释灵就被拿出来释放力量，一举将魔族消灭，然而神界也元气大伤，释灵一时间无法修补，四族便决定将它下放人间，雪藏起来，选龟麟二族世代守护，以待释灵复原之时。”

邢煜炎稍作停顿，只见两个少女都听得目瞪口呆，这些远古而神幻的故事她们的确一时间难以接受，穆子環似乎依旧疑问不少，邢煜炎却没等她问，继续讲下去。

“龟麟二族为了更好地保护释灵，自六十二代起下世为人，两族每五代一换显隐，更迭延绵不休。我们作为凡人，没有神力，但有神性，是为半神，守护者体内有‘护符’，世代以血脉相传。家父在我二十五岁时亡故，我便成了第七十一代的龟族隐支守护者。”

穆子環浑身如置冰窟，指尖发麻。这么多事情一时间难以接受，但她已经领悟到了穆家身世的秘密。

“所以我父亲应该是，第七十一代麟族显支的守护者？”

邢煜炎重重点头：“侄女果然通透，不愧是新一代的护符人啊。”

穆子環默然，大脑一片空白。这么重大的事情，父亲隐瞒得好苦。也许是他心疼自己年纪太小，也许是他没有想到灾祸来得这么突然，竟不能亲口告知自己身世就撒手西去了。可是她现在也只是一个柔弱的十七岁少女，如此沉重的三界要事，自己如何担当得起？一时间她心乱如麻，头痛不已。

“为什么是我，而不是我妹妹呢？”良久之后穆子環才无力发问。

邢煜炎听她第一句就问到这件事，不禁长叹一声：“唉，天意啊！”

穆子環不解，但她心灵通巧，立知必有隐情，便道：“叔父但说无妨，既然我已经是守护者了，那就需要知道所有的事。”

邢煜炎看着这个清澈稚嫩的少女，听着她渐显成熟稳重的话语，心里有许多不忍。但是他也无法改变她的命运和现实，现在能帮她的就是让她知道更多的事实真相，就算这些东西会让人心鲜血淋漓。

“……当年龟、麟二支被派下凡间，神族立下了一系列规矩来进行管理和约束，女子自不必说，男子却只能娶一位夫人，不能纳妾。又因为血统传承问题，他们婚前须得告知对方实情，如果对方能够接受，并且立誓此生保守秘密，夫妻二人能够共同成为守护者，他们才能成亲。如果子女众多，需要选出可担当者继任下一代护符。”邢煜炎停住话头，他看着穆子環一尘不染的眼睛，一时说不下去。

穆子環聪慧异常，邢煜炎解释到这里，她已经发现了问题所在，父亲为何违反神界几百年来的规矩，又为此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她脸色青白，沉默了一阵才坚持开口：“那我姨娘是怎么回事？”

邢煜炎缓缓说道：“你爹和你娘秉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成百年之好，你娘也自然而然成了护符，一年多之后便有了你，一家人相亲相爱，和谐幸福。但是不久之后你爹到江阴公干，在花街柳巷认识了刘氏。刘氏是江阴本地人，早年也是大户小姐，后来家道中落孤苦伶仃，成了秦淮河上卖艺的歌伎。她容貌端庄大方，艳而不俗，又精通四艺，不卑不亢，温柔得体，是一代名伎。你父亲遇上这江南水乡里养出来的可人女子，知她身世凄苦生活艰辛，不仅替她赎了身，还将她带回鲁州瞒着所有人把她安顿下来。”

穆子環不知不觉中双拳紧握，骨节泛白。枉父亲谆谆教导她要谨记家族重任，他自己怎么如此不负责任！

“既然我爹明知自己身为护符不能娶二妻，怎么还会这样做？他那么敬爱我娘，怎么会到花街柳巷去？”穆子環说着眼圈已红。

“世事繁杂，身为一州州牧，你爹也有许多身不由己的时候。况且不能娶二妻的事只有他自己知道，如果太过特殊从而招人非议也是不好的。其实这些事你娘都知道，只是她没想到你爹竟然真的带了一个歌伎回来。不过话说话来，身为半神的我们，定力和意志都远超常人，并且世代明白自己的重任，按理讲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所以你爹如此执着关于刘氏的事，一直让我十分怀疑刘氏的身份。”

穆子環努力抛开成见，细细回想姨娘这个人，她总是浅浅笑着，和蔼又温柔，从来不跟娘争抢什么，放在一般人家已经是个很本分的小妾了。

“如果不知道这些事，我一直觉得我姨娘是个很好的人，”穆子環懊恼地承认，“也许她真有什么过人之处，我爹把她当作红颜知己了吧。”

邢煜炎点点头：“她的所作所为确实令人动心，难以抗拒。当时她来到鲁州不久就有了身孕，但是她不仅没有要求你爹给她名分，反而害怕连累了他而留书出走。你爹知道后更加愧疚，不顾一切将她寻回，并且执意禀告神界要纳她为妾。神界当然一致反对，可你父亲竟然以死相逼，当时你只有两岁多，根本承担不了护符重任，你娘又是个闺中少妇，这孤儿寡母怎么可能成为显支的守护者？可是传人又不能有两个，那样灵力会分散作用锐减，所以最后神界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同意你爹纳刘氏为妾，但他因此失去了半神资格，成为真正的凡人。刘氏和她的孩子仍为凡人，也就是说，当刘氏过门之后，麟族第七十一代护符就只有你娘了。”

密室里一片安静。穆子環不能思考，不能言语。那么相爱的父母，为何竟有这样的过去？

密室中幽暗昏黑，气氛凝重沉闷。邢煜炎知道穆子環一时经受不住这样接二连三的打击，便停住了话头不再说下去。九儿也知道小姐现在正处在天人交战的激烈时刻，也不敢做声，只是恭顺地守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