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又见墨玉
夜色已经深沉如墨,穆子環来到华夏客栈,为避人耳目订了一间于偏僻的小房。然而等了许久也不见玖玲回来,她心神紊乱,耐不住在房中来回踱步。不过片刻的时间,她脑海中已经出现了无数念头,既担忧玖玲,又思忖墨玉,还有子衿更是令人忧心重重。然而这般胡思乱想只能火上浇油令心绪更乱,穆子環不愿枯等,正待起身出门去找玖玲,却忽然见到一个黑影闪入房内,她仔细一看,正是穿着披风的玖玲,赶紧迎上去心悸地责备道:“你怎么才回来啊,着急死我了。”
玖玲脱下披风,满脸疲惫,男式发髻也有些松散:“在宿县周围兜了好几个大圈子,也不知道把那些人甩掉没有。说来也奇怪,我一个人形单影只,他们竟然一直没有下手,我自己也转晕了头,不知是否真的有人尾随。”
穆子環想想就寒意欺身,暗自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会把玖玲一个人抛开了。不过她现在实在没法再拖下去,不等玖玲坐下喝口水就冲口道:“我今天看见墨玉公子了。”
玖玲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在自顾自倒水解渴。过了一会儿她才瞪大眼睛,杯里的水洒出来都不知道:“墨,墨玉公子吗?”
穆子環点点头:“还有子衿。”
“什么!?”玖玲惊呼出声,赶紧又把嘴捂住,压低声音说,“见到二小姐了?”问罢她才觉得事情凑巧得诡异,“……难不成他们两个在一起吗?”
穆子環为少许,还是实话实说道:“没错,而且是在青楼里见到的。”
玖玲的面色瞬间从惊异转成了黯然,说不上伤心难过,因为毕竟和墨玉只有一面之缘,但是听到他去青楼的消息确实让人难受。
沉默了很久玖玲才悻悻问道:“姐姐是怎么知道那人是墨玉的?”
穆子環说:“听青楼里的管事说的,看来‘墨玉’不是个假名,他在东山沿海这一带可是振聋发聩的人物,又形貌伟岸丰神俊逸,爱慕他的女子可不是少数。”
玖玲像泄了气的皮球,被穆子環这一通话说的彻底没了精神,甚至连二小姐也被抛在了脑后。穆子環没料到她反应竟然如此之大,一时怪怨自己太过口无遮拦惹她伤心,但是转念想想,墨玉那样半夜神出鬼没时常流连青楼而且身边美人众多的男人,想来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让玖玲断了对他的念想也不是坏事。
姐妹二人各抱心事相对无言坐了一阵,穆子環开口道:“九儿,你看他们两个人的事该怎么办呢?咱们是继续往珞珈山赶,还是在这停留几日,观察一下他们的情况?”
玖玲了无生气,答非所问地幽幽开口道:“姐姐,今天我掉到溪水里去了,但是上岸以后却发现披风竟然没有湿,你之前不也仔细看过这件披风了么,到底是什么材料啊这么稀奇?”
入水不湿?
穆子環愣了一下,倒是把眼前的麻烦稍掷一边。
这样的布料当然天下罕见,再想到它轻便保暖,纯黑无杂,只是绣了一些同为黑色的花纹,她脑海里灵光一闪,却难以置信地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玖玲不解地问。
“我以前在神物志上见过一种传说中的衣料,那种衣料轻薄保暖,冬热夏凉。更为特殊的是它入水不湿,浴火不燃,却由于性质奇异刚硬而无法着色,全部为黑。这种衣料是东海鱼人纺出来的鲛丝,是从南海千年泥潭中提炼出的生棉做成的。这东西极为罕见,原料就难以寻找加工,纺织更是难上加难,所以一直是人们美好的愿景,希望世上真的能有这样一种布,但是从来没有人见过,只是传说而已。墨玉的这件披风……不会就是南海鲛丝纺出来的吧?”
玖玲滞了一瞬,面容千变万化,又是惊讶,又是高兴,又是羞涩,又是为难,连她自己恐怕也不知道自己的表情竟可以这么丰富。
“如果真如姐姐所说,这件披风是上古神物,那墨公子怎么舍得送给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呢?”
穆子環也费解,如此珍贵的物事给了玖玲,按理说他是怜惜这个小女孩,感觉他是个深情重义的人,可是为什么又要常常流连青楼,今夜更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一掷千金封了子衿花魁!
“姐姐你说,那些跟踪咱们的人会不会是认出了这件披风所以不敢对我下手啊?”玖玲灵光一闪反应过来。穆子環一听,确实不无道理,这也是她们能想出来的最合理的解释了。
“入夜许久了,”穆子環到,“你也累了一天,想来有这披风在咱们的确安全不少,现在赶紧休息,明天白天再作打算。”
玖玲点点头:“看来咱们是得在此逗留几天了。”
翌日清晨两人换上朴素的麻布男装到酒楼茶坊探听消息,这些地方汇聚四方八面的声音,最是灵通无比,昨晚醉香阁难得一见的盛况仍然是市民谈论的热点,穆子環和玖玲两个人一边喝茶一边听他们八卦长舌。
原来墨玉并非宿县人士,他家在东边的皖城,他是东山沿海巨富墨祁山的长子,还有个小两岁的弟弟墨霆,二人都是风流倜傥形貌俊逸的人中龙凤,是茶楼坊间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话题主角。他早年随父经商,在东山沿海一带足迹最广从而被熟知;其弟墨霆也在去年接手了家族中一部分商业事务,迅速成长为父亲和大哥的左膀右臂。墨家产业甚广,从染布到绸庄,从酒肆到客栈,从当铺到钱庄,无不涉足,两个儿子又如此出色,登门求亲者几乎把他家的那条街都围的水泄不通,不过至今两位公子仍未婚配,倒留给人们更多翘首期盼的机会。
而昨晚的花魁青菡姑娘也是个神秘的人物,她到醉香阁不过月余,就从一开始的外事丫鬟变成了十大红牌,但是老鸨却问不出她的身世名称。她整个人清幽宁静,言语甚少,这样不争不抢的美人在青楼里很是难得,老鸨喜欢得紧,为她取名青菡,又因着她的身价日新月异,一天数涨,很快便成了红牌。老鸨见她是个不可多得的摇钱树,便一直留着她的初夜权,一直到昨晚她被墨玉花重金买了下来。
玖玲越听神情越萎靡,自己竟然心仪这样一位遥不可及的男子,他如此优秀又如此风流,只怕自己心事不能托付了。穆子環看出她的落寞,自己心里虽然又焦虑又担心,却还是握住她冰凉的小手,轻声耳语道:“别着急,等天黑了咱们去醉香阁一探究竟。”
在不同的酒肆茶楼里坐了一天,两人听到不少有用的消息,很快夜幕四合,街市华灯初上,人头攒动。穆子環拉着落寞的玖玲悄悄绕到醉香阁后面,想要趁人不备跳到二楼上去。说来也幸运,可能是楼里客人比较多,后墙上确实没几个看守。两个女孩没费什么气力就互相帮忙钻进了二层阁楼里,仗着身上的男装在香阁里面打探起来。
二层数十个香阁里面都是令人脸红心跳的娇声软语,打情骂俏,听得两人面红耳赤,恨不得立即逃开,但是除了这里也没有别的地方能找到墨玉,穆子環只好硬着头皮一间间躲在墙根听下去。
听遍了二楼的所有香阁,玖玲也没发现墨玉的声音。两个人实在受不了这里的气氛,只得先离开。出了醉香阁,穆子環无奈道:“再往上都是达官贵人的专房,有很多人看守,咱们肯定上不去了,也不知道墨大公子是在那上面还是已经走了。”
玖玲默不作声,从布包里拿出那件披风细细摩挲着,眼泪渐渐在眼眶里打转。
穆子環于心不忍,赶紧拉着她离开了热闹非凡的街市。
两个人在路上慢慢走着,沉默不语。回到华夏客栈已经不早,她们正准备上去歇息时,穆子環突然感觉到了压抑的气息。她一伸手拽住失魂落魄的玖玲转身就跑,然而藏匿在暗处的刺客已经飞身追上。
两个人没命地往人多的地方逃去,玖玲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披风被甩了出去,只这一瞬十几个蒙面黑衣人已经将她们包围,圈子越缩越小。
穆子環不想坐以待毙,抽出佩剑想要杀出缺口,谁知那些黑衣人个个武功高强,背对她的杀手一掌就把她打倒在地,穆子環支持不住,一口鲜血吐出来,弄脏了披风。
“姐姐——!”玖玲凄声大喊,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喷薄出来,她声音都变了调,“我跟你们拼了!”
玖玲提剑而上,却还没等耍出个剑花来就在一瞬间被人带出了包围圈,等她反应过来时才发现穆子環也在她身边,虽然虚弱不堪却已经性命无碍。而在刺客集中的地方,一个黑影如闪电般舞着剑花,不多时地上已经横尸一片。剩下的刺客不敢硬拼,打了个掩护全都撤走了。黑影心系她们二人,没有再追而是折返回来。
玖玲在朦胧的泪眼中看清来人,一颗心都跳漏了好几拍,诸多的委屈和不解全都涌了上来,她忍不住泣道:“墨大哥!”
墨玉来不及多说什么,看玖玲一眼以为致意。他利落地一边照拂两位女子,一边寻找可以安身避敌的场所,轻车熟路在街市巷里走了一阵将两人带到偏僻的一座废庙,穆子環身体虚弱难以久撑,三个人便在此逗留。
稍稍安顿下之后,墨玉借着月光看了一下两个姑娘,九儿满面泪痕神情委顿,他心中竟有些难以描述的生涩感觉,但是碍于自己的身份和艰巨的任务,自己更也不想也不敢留下太多顾念,于是按捺下怜惜的心情没有出声。再看她身旁那个陌生女子,墨玉敏锐的洞察力和过目不忘的本领让他心中一惊:这个姑娘和青菡竟有七八分相似,自己一时怔住。
玖玲见他目光空洞心系他事,思绪并不在自己身上,又想到他高高在上的家室和他轻松出入花街柳巷的状态,一颗心愈发跌下谷底,什么话也不想问了。可是明明又在危难之中被他所救,就这样错过实在是不甘心,于是壮着胆子小心看他的神色,许久才嗫嚅道:“墨公子可还记得小女子?”
墨玉转而视之,双眼幽深寒冷如寒潭。他如何能不记得这个柔弱可人的姑娘,自己隐瞒身份在人间潜伏一百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却还真没遇上一个女子能让自己有心悸的感觉。饶是如此,他的理智仍然占着顶峰,他明白自己身负重任,况且人神殊途,他给不了她任何安稳与承诺。因着这样,还不如快刀斩断。
心绪百转千回,向来雷厉风行思维决断的他竟然卡在了这样一个简单问题上。沉默了许久,他终究没有回答。玖玲心意灰冷,只双手紧攥着披风。两人正在微妙的气氛中艰难跋涉,却听穆子環一声轻吟,她被伤痛折磨得幽幽转醒。
穆子環半清醒半眩晕地问:“我妹妹呢……她在哪里?”墨玉雪山一般寒冷而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讶异,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墨玉见她并无大碍,只是气血不畅便帮她疏通了一下,这时才缓缓开口:“请恕在下冒昧,敢问姑娘和青菡是什么关系?”
穆子環双眼迷蒙,额头渗出汗珠:“她是我妹妹,是我亲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