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轿上的任雪阳神色微动,小心地伸手将垂帘隔出一指宽的间隙,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两侧,任雪阳知道,这是前往城郊的僻静街道。轿子的速度极快,却又行的极稳,不是身怀功夫之人,怕是做不到如此的地步。
是谟子么?可这和约定不符吧?时雨堂的谟子可从来没有过临事变卦的劣迹啊?
忽然间,任雪阳眼前一花,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晃眼的是那绸缎上的锦花。黑底绸缎的裙摆上,绣着大朵大朵开的繁盛的织锦花图。对于夜行的女子而言,这花纹过于华艳招摇,不过似乎她并没有引起抬轿之人的注意。
此刻的任雪阳,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了。
“绿绮……绿绮……”朝轿外喊了两声,却迟迟得不到回应的任雪阳,正欲拉开轿前的门帘,而轿子却突然停了下来。
“绿绮?”任雪阳僵直着背脊对帘外唤着,虽然她明明已经知道此时帘外站着的,绝对不会是那个丫鬟。
“舞阳郡主,您受惊了。”让人发碜的低沉嗓音从帘外钻了进来,门帘随着被人撩开。
还来不及细细看清周围的街道,突然间一张惨白的面具伴着馨香的味道向自己袭来。面具的表情在笑,笑着将染着曼陀罗香味的手帕牢牢覆在自己口鼻之上。
意识逐渐模糊,任雪阳昏阙之前强睁着眼睛盯着面前带着面具的男子,却只在脑海里留下了那惨白面具上一道艳抹的猩红。
“朕想不到你居然如此大胆!霓裳,你欺君犯上,是不是不想活了!”长生殿上,大秦皇帝一脸暴怒地盯着跪在自己脚下的女子,一把掀翻了案上的砚台笔架。
“霓裳说过,除了他以外,我绝不二嫁。”挺直的腰身,坚若磐石的脸色,还有清淡贞绝的语气,都透着这位霓裳公主身上的桀骜不屈。
“这次和南楚的和亲,是为了大秦西域的安定,你身为皇家子孙,不思为国尽忠报效,为了些个儿女私情,竟敢偷偷换人和亲?!你知不知道后果?”
“人已经随着南楚迎亲的仪仗出了武都,皇兄就算此刻绑了霓裳去追,怕是也追不上了。”霓裳冷冷一笑,眼神中闪过一丝报复的快意。
“你!”秦帝听了不由气结,身子一晃扶住了龙案。
“怎么?不追了么?”微扬着下巴,霓裳凉凉地反问。
“霓裳……”秦帝看着这个比他小了近三轮的妹妹,她盯着自己的眼神中有愤怒、有哀伤、有怨恨,唯一没有的,是后悔。这个妹妹,从来都不会后悔。无奈地叹了口气,脸上涨起的血色渐渐退了下去。
“那个人已经死了,你何苦如此放不开呢?”
“霓裳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此生此世,此心不渝。”霓裳慨然语尽,偏过头去不欲看他。
“和亲之事,你以为能如此简单地掩饰过去么?霓裳长公主嫁去了南楚,那如今朕面前的霓裳要何去何从?”
“皇兄如嫌霓裳碍眼,尽管下旨处死霓裳。”冷艳的容颜上,此刻却是满不在乎地嫌恶。
“你!”秦帝方才好不容易压下的火又窜了起来。
“皇兄放心,霓裳明日便会到和光寺落发为尼,在皇陵为先祖守陵。”霓裳自地上站起身来,扫去身上浮尘。
“……”看着霓裳的秦帝没有出声,心中却暗暗吃惊,原来她早已想到了退路。
“和亲那边……皇兄也不用担心会被南楚发现去的不是霓裳公主。”霓裳说着,向秦帝敛衽淡然一福,转身向殿外走去。听着霓裳口中的话语,老谋深算的眼中那灰色的瞳仁微微一缩,一个绝佳的念头在心中冒出,不是真正的霓裳也许更好。
“虽然她的样子有几分像我,可前提是……她能活着成为南楚的太子妃。”仿佛是猜到秦帝此刻的盘算,霓裳再度抬起的眸子里闪着绝情的冷光。
“你!孽障!他竟还受制于你么?”秦帝听了陡然睁大了双眼,了然霓裳话中的意义。
“皇兄你应该清楚的,这是他欠我的,一辈子!”挥袖留下狠绝的一句笑语,霓裳的背影随着她凄然地笑声,消失在深宫的夜色之中。
“哗”,燕侯操起案上放凉的茶水向倒在椅上的女子泼去。
“哇!”地一声,绿绮惊惶地从混沌中醒转过来。
“小姐!小姐呢?”顾不上抹去脸上的茶渣,绿绮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四下张望。
“小……”看清面前所立之人的面容,绿绮话中那个“姐”字却是不敢再说出口。
“哼!什么时候我定国侯的郡主变成了小姐?绿绮,你还不如实招来!”燕侯睁着铜锣大眼怒道。在街上捡回了四个轿夫和这个丫鬟,轿夫们个个都茫然不知所已,只是说不知为何问道一股奇香便倒,多余的再也没有。可如今这个醒转的丫头倒是喊出了两个有用的字来。
“侯爷……侯爷饶命!这都是郡主的主意,郡主实在不想去秀女采选,这才……这才……”看着燕侯怒气满满的神色,绿绮不由得腿肚一软,唰地跪了下去。
“这才如何?”
“这才让任医女代她前往……”绿绮抖着身子怯怯道。
“那如今,无忧人在何处?”燕侯听了心念一转,似乎有几分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