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四下寂静,只有狂烈的秋风涌入门窗。没有关。
叶秋容这才缓缓松开了天籁的嘴,却仍是抓着天籁的手臂,防止她再做出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来。
“放开我,你没有看见我的朋友被抓了么,我要去救人!”天籁又开始叫喊,她见第八城遇险,在也抑制不住冲动。
叶秋容此刻的心绪本来就十分混乱,听见天籁吼叫只觉得更为气愤,右手上翻,登时扣住天籁咽喉,厉声发问:“我正要问你,你和第八城究竟与尹凌云有什么关系?”
天籁吃惊于叶秋容何以识得第八城,稍稍平静了些,她虽不清楚眼前这少年男子就是叶秋容,但凡在倦云门内出现之人,大多与尹凌云恩怨极深,当下并不透露与尹凌云的关系,只是拼命摇着头,吃力地开口:“那是个误会——”天籁心底盘算着如何将她与尹凌云的关系瞒过去,“令牌是我仿造的,只不过想借他入倦云门而已。我曾见过真令牌几次,以我的手艺仿造起来连尹凌云本尊恐怕都很难分辨,何况那些弟子其实根本没有见过尹凌云的令牌,只是说出他的名字就将那两个守卫弟子吓得半死,自然极易混过去。”
叶秋容的手稍稍松开:“那你们又为何想要混入倦云门?”
“为了寻一个叫列昆的人,也就是死士堂的堂主,其实是埋恨铸剑馆馆主断影痴妇的人,我们见他鬼鬼祟祟地摸入倦云门,门里似乎还有人接他,心里好奇,才混进来的。”这回天籁可以实话实说,她和第八城本就没打什么坏主意。
“就是陷害顾晨的人。”叶秋容暗自沉吟,“他怎会与倦云门有瓜葛?”
“你若不信,大可在门内搜寻搜寻,我保你能找到列昆。”天籁说得信心满满,叶秋容虽然心底疑惑,却不知为何对天籁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感,于是点头,与天籁一同在倦云门内寻找列昆下落。
叶秋容起初还对天籁有所防备,后来两人相互聊了几句,竟觉愈发投机,叶秋容的防备也就不知不觉中松懈了。两人互报了姓名,天籁才知眼前这少年人便是倦云门少门主叶秋容。叶秋容摇头,只是说自己不再是倦云门的人了,眉头却皱得很深,从前眉宇间的英气似乎淡了许多。天籁见叶秋容沉郁,就不再提有关倦云门的事,只是闲来说笑,讲些江湖趣闻,叶秋容听得也很入迷。天籁个性开朗,叶秋容只觉得和她相处十分轻松,先前的误会烟消云散,他甚至不想再去追究,隐约有种想和她一直这样走下去的冲动,哪怕只是随意闲聊,闲话家常。
之后的两个时辰,天籁与叶秋容的确在倦云门内四下搜寻列昆下落,但他们却没有发现列昆,而是发现了另一个人。
那是一间毫不起眼的小屋,坐落在角落中,紧靠着后院。门缝墙角布满蛛网,灰尘覆地,一看便知,此处许久不曾有人来过了。
然而此刻这间不起眼的小屋中却跪着一个女子,长发飘然,黄衫飘扬,仅仅望着那背影,也无疑是风华绝代。只是此时那女子的背影,却透着一种莫名的哀伤。
叶秋染,那女子竟是叶秋染!叶秋容奔到叶秋染面前,痴痴地望着自己三年未见的妹子,曾经天真的少女如今也已变得沧桑满目,纵是依旧绝代风华,也难掩眉目间隐约着的岁月风霜,只是依旧桀骜,依旧叛逆,唯一不同的只是多了几分淡漠。
叶秋染的眼眶是红的。因为屋内除了她之外,尚有一副棺材,棺材敞开着,里面赫然装着叶浪游的尸首。
三年不见,物是人非。即便是三年来她看透了许多,经历了许多,方一归家,就看到父亲的尸首,却也是她万万不能接受的。
“秋染,你……终于肯回来了。”叶秋容望了眼叶秋染,又望了眼棺材中叶浪游的尸首,也砰然跪在了地上。若是几个时辰前,叶秋容见到叶浪游的尸首被安置在此处,定要大骂竺云寂狼心狗肺无情无义,但此刻,他却深知竺云寂是因为暂时不想因叶浪游的事而闹得人心惶惶,是以才将叶浪游的尸首放到此不引人注目的地方,直到竺云寂宣布继任门主之位时,才会将叶浪游的死讯公之于众,在此之前,他并没有能力掌控一切,所以为了倦云门,竺云寂只能保密。
叶秋容并不笨,其实这一切只要细细分析,原本他都可以想得明白,只是在几个时辰前,他不知竺云寂苦衷,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失去理智。而如今,叶秋容虽然深深明白竺云寂所处的危难情境,心情却更加沉郁。叶家的事,为何要竺云寂来担,瘦弱的肩膀,孤独的少年,何必为了一段虚无飘渺的恩怨赔上自己的一辈子?叶秋容不忍,更觉得问心有愧。
自从他在竺云寂屋外得知一切后,他便打定主意,这门主之位,自己是定然要抢过来的。既然要抢,就不能让竺云寂和丘江发现自己,否则麻烦会很大,所以他当时立刻逃跑。
“哥,爹究竟是怎么死的?”
而此时,叶秋染的质问却让叶秋容难以回答。叶秋容明白,如果想夺回门主之位,让竺云寂远离倦云门的恩怨,就只有证明竺云寂是杀害叶浪游的凶手,但若是如此做,竺云寂即刻众叛亲离,他又如何对得住这个大师兄?但若不如此做,恐怕一日后与尹凌云会面之时,便是竺云寂的死期,他又怎能让竺云寂因叶家而白白牺牲?
究竟要怎样做……叶秋容咬牙,最终还是缓缓吐出五个字:“竺云寂杀的。”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叶秋容的心也彻底死了,他知道这意味的不仅是他选择了要将竺云寂赶走,重夺倦云门门主之位,更意味着他选择了一条万劫不复的道路——为了倦云门牺牲一切,哪怕是自己性命也在所不惜。但他是叶家的人,这本是他该担的责任。
云寂,原谅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为了让你不去为倦云门白白牺牲。叶秋容心道。
“但他却即将要继任门主之位。”叶秋容又沉默了许久,好不容易才沉住气,尽量平静地望向叶秋染,“所以,我定要重夺门主之位。你帮我。”
叶秋染的泪已止住,秋风刮得发丝凌乱,遮住双眼,她闭目,对于那些纷乱的争夺恩怨,都已不在意:“我离开倦云门三年久矣,还能如何帮你……只是大师兄,不,竺云寂,何必要如此做……”
叶秋容咬牙,拳握得很紧,他不想让叶秋染恨竺云寂,但他只能让叶秋染恨竺云寂:“门主之位人人得到,任他装作淡然清高,实际还是鬼迷心窍,为了权力什么都做得出来。”
只有这样,叶秋染才可以帮他,他才可以夺回门主之位,竺云寂才不用为了倦云门白白牺牲。
“秋染,我知道竺云寂对你尚余几分感情,你也知道他一直对你心存爱慕。”叶秋容顿了顿,“我不求别的,只要你可以取到他的随身之物,我就有办法拿出他杀了爹的证据。”
叶秋染睁开双眼,发丝遮目却让她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只能透过发缕间游丝般的缝隙望着叶浪游苍老的尸首——至于竺云寂,的确一直爱慕着她,倦云门内对叶秋染有意者多不胜数,大师兄虽身分不同,对于叶秋染来说,却也没什么特别。只是三年也久,那些虚无缥缈的感情是否还存在?
但这一切叶秋染都不再考虑,尽管依旧镇定,依旧坚强,依旧倔强,但心底暗升得恨意终是让她点头,应了一声:“我会尽力。若是取到,我会在秋画阁等你。”
她已经离开倦云门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