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和信料定,宁和帝没有和所有世家门阀全部撕破脸皮的能力和决心。
两条腿,膝盖的位置都已经有些酸麻,杨和信的一张老脸也有些发白,便是天气透着凉意,额头上还是沁出了丝丝汗珠。
城内,传来了一些骚动。
杨和信悄悄抬起头,便瞧见长安街上一辆金辂正冲着这边缓缓驶来。金辂所到之处,长安街两边的百姓尽皆跪伏于地,叩首山呼万岁。
声浪如同海啸,一波波席卷过来,便是杨和信心中也不免颤了颤,脖子后面莫名有些痒痒的,不舒服。
倒是不知,现如今的宁和帝在东陵城中居然已经有了这般威望,再想到这些威望很大一部分都是踩踏着杨家得来的,心情便有些郁闷。
当然,更让杨和信没想到的是,宁和帝整居然会亲自乘坐着金辂前来迎接,只是稍稍转念一想,杨和信便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宁和帝心中所想,针对杨家只是宁和帝对二十年欺压的一种发泄,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表明一种态度,那就是从今往后,他再也不会受到任何人的钳制。
但另外一边,宁和帝同样也明白皇帝当与世家共治天下。
他终究是不能同所有世家门阀翻脸的,如若那般整个宁国瞬间就要陷入前所未有的动乱,既然杨家已经递出台阶,那宁和帝也就顺势踩了上去。这就是宁和帝想要传达的意思,只要世家门阀尊重他的皇权,服从他的统治,他也会尊重世家门阀的利益。
论脑子,杨和信比起其他兄长来说自然是有所不如的,但毕竟是杨家七老之一,耳濡目染之下,对于皇权世家门阀之间的权利争锋,也是明白几分。
车轮碾压在地面,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终于金辂在杨和信前方停下。
宁和帝下了马车,初晨的阳光照耀在身上暖暖的。
一双眸子中闪过些许精光,旋即迅速隐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脸温和的笑。
短暂的停顿之后,宁和帝便以稍快一点的速度冲着杨和信走了过去:“杨先生怎地如此?”一边说着,宁和帝已经捉住了杨和信的肩膀,将杨和信从地上扶起:“琅琊杨氏,曾经辅佐太祖建立宁国,那是何等功勋?朕又岂会因为杨和同之过,株连整个杨家?”
“杨先生这般行径,莫非是要让普天之下百姓尽皆认为朕苛待建国功臣不成?”宁和帝佯装生气,训斥道。
杨和信也顺势从地上起了身,只是因着跪的时间长了,身子稍稍摇晃了一瞬这才重新稳住,略显苍白的老脸也随之赔上一副笑脸:“陛下勿怪,此乃草民之过。实是杨和同所做之事,让草民心中甚为愧疚,皇城之前,唯有跪地叩首,方能消解些许心中忐忑。”
“却是未曾想过,草民之行径实乃有损陛下之圣明,还请陛下降罪。”
话是这样说着,杨和信也已明白,自己这一次前来东陵的目的,已经达成了,看宁和帝这态度,显然也是准备和琅琊杨氏缓和关系,不会继续对杨家势力下手。
这样就好。
如此杨家就能拥有更多的时间来筹备。
三年……不,要不了三年,再有两年时间足矣。
两年之后,杨家所展现出来的力量定然会让宁和帝明白,整个宁国究竟谁才是当家做主之人。
宁和帝则是笑呵呵的拍着杨和信的肩膀:“此乃杨先生之诚心,何罪之有?”这样说着,心中却是不免惋惜,四周人多眼杂,很多事情做起来终究是不太方便的。
抿了抿唇,宁和帝压下心中念头,拉着杨和信的手便往金辂走去:“杨先生跪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吧,瞧你行动也有些不便,不若随朕一起乘金辂而行。”
杨和信便连连推辞,然最终还是拗不过,还是被宁和帝拉到金辂之上,当车帘放下,这地方便成了一个稍显密闭的空间。
随着调转马头,车轮再一次转动,御辇顺着长安街开始向着皇宫的方向进发。百官跟在后面,一个个面色阴沉,玩儿呢?你们坐着马车,他们可是只能靠两条腿跑来跑去的啊,整个长安街,好几里的长度,当真是要了老命。
到了车厢内,杨和信本以为宁和帝还会亲切的拉着自己攀谈,谁能想到宁和帝脸上的笑容却是缓缓隐去,闭口不言。车厢内的气氛显得有些压抑,杨和信一时间也摸不清宁和帝的想法,不敢随意吭声。
唯有车轮碾过路面,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倒是衬得车厢里愈发安静。
“杨先生……”也不知过了多久,宁和帝终于开口:“杨先生应是许久没来东陵城了吧?”
杨和信微微颔首:“不怕陛下笑话,草民自小生于琅琊,长于琅琊,这东陵城却是从未来过。”
宁和帝的唇角勾起了一抹浅笑,抬手掀开左侧车帘:“那这次可要好好看看东陵城才是……这是长安街,看到外面的百姓没有,这里可是整个东陵城最繁华的街道。”
杨和信下意识顺着宁和帝的视线看了过去,的确,街道两旁全都是黑压压的百姓,数不胜数,他不得不承认,琅琊虽然被杨家经营的很是繁华,可比起东陵终究是差着档次。
便在这时,宁和帝幽幽的叹了口气,匕首从袖口当中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