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早高峰人山人海。莫非随着人流被挤出地铁，她下意识的看了下手机，然后以马拉松赛跑起跑的速度踩着她那双勉强算得上是高跟鞋的黑色皮鞋跑上天桥，快走几步后调整了下呼吸，接着又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下天桥，拐进天桥正对着的国贸大厦，挥着门禁卡冲到门卫驻守的打卡机前打了个卡。再低头看了眼手机，9点0分57秒，刚刚好。再晚三秒就算迟到了，这个月的全勤奖金就没了。
完成了打卡这个每天最重要的任务后，莫非还是快速调整了步伐，赶在电梯关门前挤了进去，上到20层，然后小心翼翼的跨过总裁办公区，余光扫到总裁还没来，暗自松了口气。在自己的格子间落座后，莫非翻了翻抽屉，只有一包饼干。她起身去茶水间冲了一杯速溶咖啡，撕开饼干袋，快速的吃了几片。周一堵车，或许老总也堵在路上呢。她嘴里一边嚼着饼干，一边偏着头发呆。。。
同许许多多的年轻人一样，莫非大学毕业以后，就留在了这个外乡人争相涌入的大都市。不为了别的，只因没有其他想去的地方。
家乡，呆了十几年，在离家求学那年，甚至更早，就已经呆够了。出国，不是没有过想法，但是以莫非的成绩申请到全额奖学金的概率太渺茫。考虑到家里的情况以及自身的实力，莫非在大三那年参加了一期新东方以后，自己熄灭了这个念想。莫非在寝室里掰着手指头分析过，觉得自己能力有限，出去的开销那么大，如果不出人头地，对不起那白花花的银子，更没法跟父母交代。一想到这些，莫非就头痛，托福成绩自然也就别提了，索性放弃了这个选择。其实现在回头看，人的潜力是无穷的。莫非不傻也不笨，甚至可以算作是聪明系列的，拼成绩自然不再话下。说白了，还是对自己没有自信。但这一点，莫非在很多年以后才真正明白。
作为国内四线小城的独生女，莫非在18岁以前过的是相当地安逸，或者说，一直高人一等的活着。没错，莫非就是我们小时候最恨的那个“别人家的孩子”。从小到大，奖状拿了无数个，三好学生、班干部自然不再话下，最高职务是被老师推荐当上的小学中队长。就在别的孩子都惧怕期中、期末考试的时候，莫非却是最盼望考试的。调皮捣蛋、舞蹈唱歌什么的她都不擅长，但是考试成绩是她的必胜法宝。成绩公布的当天自然就是她最开心的日子。家里住在爸爸所在单位税务局分的房子里，房子就位于市委大院，也就是现在所说的公务员小区。大院里同龄的孩子不少，大多也跟莫非在一个学校。每次成绩公布，平时那些打打闹闹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伙子，仰仗着脸蛋漂亮学习舞蹈走路八字的小姑娘，一个个都耷拉着脸，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只有莫非，腰板挺的笔直，尽管尽力的控制着，但仍忍不住开心的神情恨不得气都不喘的一路小跑跑回家。等待她的除了妈妈不出悬念早就准备好的丰盛晚餐，还有平时不苟言笑科长父亲的表扬。毫无意外，第二天，大院里所有的人都知道老莫家的闺女这次考试又得了第一。老莫，这位平时在工作岗位上谨小慎微的中年男人，也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炫耀一番。
只有一次例外，在莫非初二那年的期末考试，莫非第一次来潮，恰巧又穿了条白裤子。身体不适加担心羞愧，莫非发挥失常，只考了个班级第四，年级十一。要知道，从小学到现在，莫非可是当仁不让的班级第一，虽说不能总霸占年级第一的位置，但也从没有跌下前三。莫非考完就知道自己砸了，但是面对着似乎已经胜券在握的父母，莫非什么也不敢说。晚上回到家，莫非默默打开笔记本，开始写老师布置的周记，却迟迟写不出字来。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失败的恐惧。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成绩很快就公布了。拿到成绩的莫非也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恨不得溜着墙壁缝爬回去。回到家，莫非妈妈关切的问：“莫非，这次又是第一吧？”。莫非苦笑了一下，什么也答不上来。莫非妈妈看女儿神情不对，按耐不住，自己打开了莫非的书包，看到了莫非有史以来最差的成绩单，愣了两秒钟。然后急忙转身去卧室找莫非爸爸。两个人在卧室里叽里咕噜故意压低声音商讨了一会。莫非心想完了，果真是暴风骤雨，早知道就在外面多呆一会再回来了。就在莫非胡思乱想的时候，莫氏夫妇从卧室里出来了，出乎意料的是莫爸爸拉着莫非坐下，温柔的说道：“这次是不是没发挥好啊没关系，人都有失误的时候。只要你总结经验，汲取教训，下次成绩自然会上去的。爸爸相信你的实力”。莫非爸爸真的是体谅女儿。可在那时的莫非看来，爸爸的面容变得不真实，甚至可以说是虚伪。莫非知道，明天大院里的人就都知道她考砸了，爸爸也没法像以前一样在办公室里炫耀了。更伤心的是，虽然莫非考试当天晚上回家已经跟妈妈说了来潮的事情，可现在爸爸妈妈像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没有发挥好。莫非越发觉得，从小到大，在爸爸妈妈眼里，成绩才是最重要的。偶尔的生病，父母更担心是否会耽误功课，其次才是莫非的身体。多少年后，每当回想起这一幕，莫非总会莫名的心痛。心痛当时那个倔强不肯辩解的十四岁小姑娘，更心痛父母从没有真正理解过她。
从那次以后，莫非再没有发挥失常过。而老莫也继续在对莫非成绩的炫耀中，暂时发泄一下他一直想升迁却总也得不到提拔，想大权在握但却只能卑躬屈膝活着的压抑。
就这么顺风顺水的过了几年，终于迎来了莫非人生中最大的一次考验---高考。考前整整小半年，莫家晚饭的话题就只有一个，那就是高考选择哪个学校。莫非爸爸认为以莫非的成绩，北大自然是不再话下。更重要的是北大是莫爸爸多年的一个梦想，也是未了的夙愿。而莫妈妈虽然也对女儿的成绩有信心，但是考虑到莫非是女孩子，还是倾向于选择本省的省大，也算的上是全国排名前十，离家可比北京近多了。两三个小时的车程，莫非每周都能回家了。
日子就在莫爸莫妈的讨论中过去了。终于走出了高考考场，莫非有一种莫名的轻松感。好像成绩已经变得不是那么重要，更重要的是终于能走出这个小城，去体验不同的人生。一个月后，高考成绩下来了，在莫非考试的那一年，已经改成了先出成绩后报志愿，这样就可以参照自己的成绩及意向大学往年的录取线，更为稳妥的填报志愿。莫非的成绩不高不低，虽然较模考比差了一点，但还是超了北大去年录取线两分。莫家又开始了更为激烈的讨论。莫爸还是坚持北大，莫妈还是坚持省大。莫非一直保持着沉默，而莫爸莫妈好像从没想到要征询她的想法似的，从没有主动问过她：“莫非，你想上哪个学校？想学哪个专业？”。
就这样到了要提交填报志愿的最后一天，莫妈妈有点坐不住了，跑到莫非房间用商量的口气问女儿：“非非，你想上省大么？妈妈知道你分数高，上这个学校吃亏了点，但是能保证选个好专业啊。而且离家又近…….”莫非平静的听妈妈说完，抬起头来跟妈妈说：“我想去北京”。正在这时莫爸进来了，高兴之情溢于言表，就差拍掌了。他以为莫非定是要去读北大的。莫非继续说道：“我要读北京航空航天大学”。话音刚落，莫氏夫妇都错愕了。北京航空航天大学，从没有听莫非提起过啊。虽然这个学校知名度也挺高的，但较北大比还是有差距的。不亏是知识分子，脑袋转的还算快，半分钟后，莫爸爸明白了莫非的意思，他想莫非是怕万一北大今年录取分数线高，以她仅比去年录取线高出2分的成绩，就真的悬了。可是万一北大今年录取分数线跟去年一样，甚至更低呢？那莫非的成绩不就可惜了？莫爸爸陷入了沉思。这次，他谨小慎微的作风终于又回来了，第一次打败了必须让莫非上北大的梦想。
填报志愿最终还是遂了莫非的愿，北京航空航天大学。这也是莫非生平第一次主动争取到的东西。当录取通知书拿到手里的时候，莫非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她不禁喃喃说到：“欢无言，我要去你的学校读书了呢”。欢无言，是莫非在聊天室认识的第一位网友，也是唯一一位网友。高二那年，电脑普及开来。莫非上的市重点学校也赶时髦，新开了电脑课，莫非学会了注册信箱、发邮件、还有网上聊天。一到放学，学校附近的网吧座无虚席。一天，莫非在电脑课上刚学会了注册账号，就被同学拉着一起去上网，她试着找了个聊天室注册登陆进去。那会的聊天室基本以群聊为主，不一会，就有人跟她打招呼。而这个人，就是欢无言。从最基本的问候开始，莫非与欢无言越聊越投机，被聊天室里的其他网友起哄让出去私聊。可是私聊这种事莫非总觉得跟约会一样，特别别扭，紧赶慢赶的找话说，而且浪费时间和金钱。毕竟对于一个高中学生党，每个小时3块的网费足够吃一段朴素的午餐了。而这些钱都是莫非从日常的餐费中节省下来的，自然要省着点花。后来，莫非想到了一个省钱的好招，那就是写邮件。每周固定两天去网吧，查看欢无言的邮件回复，然后再洋洋洒洒的回复给他。快的话半个小时就能搞定。既省钱又办事，莫非对此方案很满意。只是在不去网吧的那些日子，莫非总会盼着时间过的快些。而到了要去网吧的那两天，莫非又开始有些紧张。芳心初动就是这种感觉吧，只可惜后知后觉的莫非到很多年以后都没有意识到，或者说后来意识到了，但是不敢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