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司冶国际酒店,段弦漫无目的走在霓虹绚烂的街头,身后是由树曜不远不近的跟随。
良久以后,她停在一家摄影楼前,目光盯视着玻璃橱窗里一张张扬着笑脸的照片,慢慢开口,“阿曜,你知道为什么隔了七年,我才愿意回来?”
站在段弦不远处的由树曜闻言一惊,心口顿生不安情绪。然后就听她平静的说,“记得我发给你的照片么,其实在那个时间之前,我一直酗酒。”
“酗酒?”由树曜双目圆瞪,难以置信念出这两字,思绪拉回至那一年段弦满脸笑容抱着一个巨大啤酒杯的照片,脸色骤然铁青。
“因为一个男人离家出走,因为一个男人酗酒,阿曜,我是不是很差劲?”段弦偏头,望着由树曜,笑容浅浅,有什么从笑容里剥落,支离破碎;眉眼淡淡,有什么随风逝去,淡的再也没有颜色。
由树曜心口一窒,铁青的脸色退去,只是满眼心疼看着站在玻璃橱窗前,一身红色长裙笑容淡淡的段弦。他的公主是从什么时候走丢在城堡前,再也寻不见。直到今日,满身伤痛的自己回来了。他一步步走过去,紧紧的把他的公主拥在怀里,什么也没在说,只是紧紧拥在怀里。回来就好,他该庆幸的,这次,他的公主是真的回来了。
“那个啤酒节结束的晚上,我胃出血进了医院,住了三个月,在戒酒所里又待了三个月。那半年,我真的好想你们,好想好想你们,可是我不敢打电话,我怕听到你们的声音就会哭,我怕你们责怪我,我怕你们来找我。”段弦将头埋在由树曜的怀里,一边哭一边说,好似要把这些年一个人在外面所受得委屈全部倒出来。
“你个笨蛋!傻瓜!疯子!你置气就置气,为什么要如此折磨自己,你知不知道那些年我们有多担心你,却又不敢去找你,你从小的死性子,爱钻牛角尖,自己不愿意出来,谁劝也不管用。你折磨自己,难道不是在折磨我们么,你这个天下头号大傻瓜,想我们打个电话怎么了,知道想我们就不能回来么,你个傻子!大傻子!”由树曜控诉到最后,眼泪翻涌而出,他怨这人七年不回来,却不知道这人在异国他乡所受的委屈。是啊,他们每个人都怨这人一走了之,没良心。熟不知,这人从未在国外潇洒度日过,孤单寂寞时一个人,生病流泪时一个人,一直一个人默默承受着。何其傻啊!这人!
那个夜晚,段弦在由树曜的怀里哭累了直到沉沉睡去。那是七年来,她睡得最安稳的一觉,没有失眠,没有梦魇,一觉到天明。
醒来的时候,床边趴着由树曜,依旧是昨晚的燕尾服,头发凌乱,埋在床边。
她鼻子一酸,这个傻弟弟竟然守了她一夜。
“醒了?”由树曜睡眼惺忪,抬起的脸,满是倦意,声音沙哑。
“怎么不回屋睡?”段弦爬坐起来睇着他,满心感动。
“嘿嘿,昨天擅自带了你出去,我这算体罚!”由树曜挠挠后脑勺,嬉笑。
“啧啧,某人还有点自知之明啊!”戏谑声响在门扉处,两个大男人好整以暇倚着门框,说话的正是由树泠。
“把我们齐大伙儿全都晾在福鼎记,老三你干的不错啊,隐瞒不报,嗯,行为恶劣!”由树言双手环抱,半眯着眼,睨着那方由树曜,语气明显不满。
由树曜偏过头来,讪笑一声,“不就去晚点吗?”
“只是去晚点怎么简单?”由树泠挪着步伐闲闲走过来,眸子直视由树曜。
“本来就是!”由树曜眼瞅着自家老大渐渐逼近,顿时睡意全无,翻身上了床,瞬间跃至坐在床上的段弦的另一边,嘴上却是逞强。
倒是一旁段弦听的云里雾里,转问,“福鼎记是怎么回事?”
“昨天枢木老师生日,你忘的一干二净了吧,”由树言走进屋坐在沙发上,看着段弦说,一副意料之中你绝对忘了的眼神。转瞥一眼退得老远的由树曜,“老三昨晚负责带你去福鼎记,结果倒转了道。”说完又看着段弦,见她脸色淡淡,眉梢却是微微皱起。
由树泠没有说话只是坐在床尾,静静看着段弦。连着由树曜目光也投了过来。
段弦敛眸,枢木老师是她舅妈枢木明香子的雅称,包括她在内的由树三兄弟也是如此称呼其母亲的,上学时代的称呼延续至今,连着由树家所有人都是如此称呼。她竟然忘了舅妈的生日,不,她不止忘记了舅妈的,所有的亲人都忘了。整整七年,她从未给谁寄过生日祝福。倒是她自己每年的生日,邮箱里都会塞满他们的生日祝福和问候。
她真是差劲啊,心里埋着一个人,然后荆棘丛生,最后守着荒芜度日。却把她亲爱的亲人们隔绝在外。
“对不起!”那一声对不起里包含了太多,倔强执迷后的忏悔,满身伤痛后的疲倦,风雨洗尽后的释然,各种情绪交织,再揉碎,最后凝结于那三个字,如同段弦流浪了七年的心终于回家了。
由树三兄弟眼角湿润,目光柔柔的看着郑重说着“对不起”,头垂进膝里,望不见表情的段弦,那如同做错事认错的孩子的段弦。三个人什么也没说,只是满心欣慰的笑了。
然后,由树泠挪移几步,把段弦拥在怀里,像很多年前她初来日本,每个想家的夜晚偷偷哭泣的时候,他会抱着她一样,安静的抱着她。
一旁的由树曜和由树言见状,对视一眼,嘴角一勾,一人拉过由树泠一边胳膊,把他拽退至段弦一米远。
“离阿弦远点!”这是两人共同的声音。
段弦一愣,扫过由树曜和由树言,再看一眼由树泠,不明所以。
由树泠一懵,这两小子搞什么?
“都要结婚的人了,以后不许霸占阿弦!”由树曜斜睨着由树泠,厉声道。
“没错,”由树言附和道,难得和由树曜统一战线。
只有段弦目瞪口呆,脱口就问,“奈奈怎么办”
由树泠忽得垂眸,面沉如水。
倒是由树曜咋呼一句,“奈奈,哪个奈奈?”
段弦敛色,突然想起那天邀她喝酒的奈奈。每个用酒精麻醉自己的女人,都有一段不能言说的伤,如她,如奈奈。那是戒酒以来的她时隔两年喝的最多的一次,而奈奈,那一晚仿佛在用生命在喝,却原来是由树泠要结婚了。她抬眸,满眼复杂的看着由树泠。接着就听由树言说,“就是前几年带回家的那一个女朋友。”
“哦,那个奈奈呀!”由树曜应声,尾音却拉得老长,不知有意无意。
由树泠闻言抬眸欲瞪由树曜一眼,却在触及段弦投来的探究审视的目光,徒然刹住。
“真心要结婚了吗?”段弦突然问,直直的看着由树泠,仿佛是要透过那双眸看到他的灵魂。
由树泠一愣,记忆偏差,很多年前这人问过他相似的问题。那时的他连敷衍的话还未说出口,已然被这人识破心底。而时过境迁,这人双眸清澈,望进他眼里,问他是否真心他忽然自嘲般笑了,他的真心,很多年前就丢了,连他自己都全然不知。然后换了一个又一个女朋友,却都不是让他丢心的那一个。而长谷美柰子是个意外,比他以往任何一个女朋友都要执着,执着到他无法随意答应。却也是这个意料之外的人,让他明白心之所处。
长久的沉默过后,由树泠开口,“她是个合适人选!”他眉眼沉静,面色清清,语气淡淡。末了又添了一句,“我总是要结婚的!”
段弦闻言,瞳孔骤缩,心咯噔一沉。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由树泠,沉静的像一湖死水,似乎无论什么都掀不起他的涟漪。
在旁的由树曜与由树言闻言凝眉敛色,这样的由树泠,他们见过,段弦决然离开日本的那个早上。彼时扬言绝不送段弦离开的由树泠独自坐段弦的房间里,保持这样的神色,整整一天,不吃不喝,像失去了灵魂一般。那个时候他们俩就发现了,对于段弦超脱了兄妹之情的由树泠,一直爱着段弦。
这是一段无法言说的暗恋,对此,由树曜和由树言,一直保持着沉默,仿若不知。而在由树泠终于答应了与松野家的婚事时,他们松了一口气。可是如今,他们恍然才知,情到深处,是无法割舍而去的,如由树泠,如段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