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我们是朋友对么?”
查理犹豫了片刻。
安雅则开始倾述她的过往。
父亲曾是大学里的讲师,但已经被辞退。她的母亲曾是颇有天赋的钢琴教师,但长期遭受父亲的言语和肢体暴力。父亲对生活充满怨毒,将失败归咎于家庭。
尤其针对敏感、让他想起妻子年轻时的安雅。
家中永远弥漫着酒精、恐惧和无声的愤怒。母亲玛莎渐渐变得麻木、逆来顺受。
甚至偶尔将怨气转向安雅。安雅记忆里,好几次母亲说道:都是因为你。
每一次,安雅都会在父母争吵时躲在狭小的衣橱里,用枕头捂住耳朵。
她身上常有不易察觉的淤青。被父亲推搡撞伤或母亲失控抓握,她总是穿着长袖或高领衣服掩饰。她对突然的巨响比如摔门声,有强烈的惊恐反应。
讲述着这些的时候,安雅一直看着查理的眼睛,害怕查理厌恶自己。
人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当你有一段不幸的过去时,哪怕那段过去的罪恶根源不在于你,你也会同样的感到自卑,害怕自己的坦诚会让人厌恶。
就像在学校里,明明她只是留了一头短发,她的过去没有对任何人讲,却还是频频遭受嘲讽和伤害。
关于短发,安雅害怕头发被抓掉,有一次她真的头发被抓掉,从头皮里扯出来,带血的那种。所以她剪短了自己的头发。
而转校,其实并非学业,而是因为一次严重的家庭暴力事件惊动了邻居和学校,父亲居然当众殴打了母亲,安雅被迫转学以“摆脱不良环境影响”,实际上是学校和社工的无奈之举。
也是因为这个,安雅的父母都被拘留了。
安雅一遍遍重复:
“我不是精神病……我没有打伤我妈妈……我真的不是那样的。我的爸爸妈妈……也不是罪犯,他们不是罪犯。”
她有些哀求的看着查理。
她害怕失去查理这个朋友,她以为那天查理没有去救她,是因为查理相信了那些人的谣言。
她鼓足勇气,对查理讲述了自己的家庭,这是她学到的唯一的社交手段——坦诚。
尽管很多时候,这一招好像不太好用,可她只会这个了。
安雅说着说着,开始哭泣。
查理没有离开,只是对着安雅说:
“对不起。”
查理递来了纸巾,安雅说道:
“查理,我们是朋友对吧?”
查理点点头:
“嗯!我们是朋友。”
说来奇怪,安雅一直很害怕,查理听完了她的讲述后,会厌恶她,可查理没有厌恶安雅。
他甚至觉得,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和我一样,不被父母疼爱的人。原来不是只有自己是这样的……
他真正的开始将安雅当做自己的朋友。
从那以后,怪胎和精神病就经常在放学后一起聊天。安雅真的对查理无比坦诚。她甚至会把自己的日记给查理看。
安雅继承了母亲的艺术天赋。她的日记里不仅有文字,更有令人心碎的素描和抽象水彩。
画中有被黑色荆棘缠绕的白色小鸟。用深蓝和血红涂抹的、象征父母争吵的漩涡。
破碎的镜子映出无数个哭泣的小女孩。
那一刻,查理才明白了,为何自己的画的漩涡,安雅会喜欢。
他们是同病相连的两个人,他们的世界里有同样的感受,不知道生活会安排谁,忽然来伤害自己。
那一天,查理很开心,他又找到了和火花一样的朋友。
安雅是查理的一面镜子,映照出他自身被压抑的痛苦、孤独和家庭不幸。在她身上,查理看到了一种更极端的“弱”,这让他自己的痛苦有了一个可以投射和照顾的对象。
渐渐的,查理开始期待每次放学,他期待听到安雅的过去,听到安雅的声音,听到安雅讲述以前的生活。
他以为是安雅在依赖他,但更多时候,其实是他在依赖安雅。
成为安雅唯一的倾听者,是查理在充满失败感的人生中,唯一感到自己有用、被需要的时刻。这让他对安雅产生了一种复杂的依赖。
他们像是相互缠绕的两颗荆棘,用彼此身上的刺来治愈另一方。
查理以为安雅的出现……自己好像终于可以克服曾经的那些伤痛,他在这个比自己更不幸的女孩身上,看到了一种特殊的韧劲和坚强。
那阵子,他的脸上开始重新出现笑容。
他的画作不再是漩涡,而是彩色的瞳孔。那阵子就连安雅也经常露出笑容,她笑起来很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