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城,夜,徐府门前。
持续了数日的大雪依然没有停止的迹象,片片雪花飘然落下。此时的城市格外安静,一阵夜风夹在着雪花吹过,轻轻拂动着太常寺少卿卓泽霄的白色长袍。受到惨案影响,此前灯火通明,砖明瓦净的徐府,此刻宛如一个体积庞大的僵死巨兽,默不作声的站在黑暗中,门前的青砖地面多日无人打扫,零零星星落了几片纸钱。造型古朴的大门上斜贴着一张大理寺的封条,封条边缘已微微翘起。
韩久安一行九人均是一袭黑衣,长剑挂在腰间,默默的看着仰头观星的卓泽霄,一时间寂寂无语。苏亦白依然是一身紫色长袍,只是手中多了一把长剑,站在大理寺门前,饶有兴致的看着门上的封条。韩九安站在卓泽霄面前,大理寺其余八人在他身后呈扇形整齐的排开,脸上或多或少的带着几分凝重,只有韩九安依然面色如常,他抬头看了看黯淡无光的星河,指了指面前的大理寺八位黑衣人,对卓泽霄说道:“卓大人,此次一入徐府,情况不明,我将这几位同僚介绍给你,方便你统一安排。”
卓泽霄点头道:“好。”
韩九安道:“这八人无一不是我大理寺身经百战的精锐。这位是我的副官,左校尉石南。”年月四十,四方面孔,看起来沉默寡言的石南对卓泽霄拱了拱手,韩九安接着说道:“这四位是大理寺司直,专责日常缉拿亡命案犯,赵杰,武阳,黄成,屈豹。”赵杰等四位一起向卓泽霄拱手示意。
韩九安接着说道:“这三位是我大理寺录事,李成,关同,万傲夏。”
三人齐向卓泽霄拱手,关同开口说道:“卓大人,还请多多关照。”
卓泽霄淡淡道:“谈不上关照,此次我与各位同入徐府,前行难测,希望各位多加留神。生死有命,卓某并不敢保证各位的安全。”说罢,卓泽霄随手转了转左手食指的碧玉戒指,说道:“子时准时踏入徐府,我和亦白在最前,韩大人,你在最后。”
韩久安道:“卓大人,身犯险地,还是我在前吧。”
苏亦白摆摆手插话道:“韩大人,卓兄如此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韩大人殿后,并不是轻松的差事,正相反,恐怕是最危险的。”
卓泽霄点头道:“进入徐府,最重要的位置,便是这最后一人。这任务生死攸关,必须由韩大人完成。”
同屈豹一样散着一头头发,一身横练肌肉的司直赵杰忍不住开口道:“卓大人,此前听你话中之意,此案的凶手并不寻常?我等九人不敢说身负绝世武功,但在这永安城中,我九人同时出手,可以说是罕逢敌手,何人竟有如此本事,能将我们同时困在徐府?”
卓泽霄闻言微微摇头不答,苏亦白笑道:“赵兄,武功乃是□□外力修为,纵然施展到极致,也不过是应付寻常实物,倘若对方非是俗物实体,你又该如何施为?”
关同闻言追问道:”什么叫不是俗物实体?”
苏亦白看了卓泽霄一眼,没有答话。卓泽霄抬头看着天上星河,一颗西北方向的星突然比之前亮了少许,卓泽霄自言自语道:“天玄宫巨门星归位了。”随后回头对众人道:“时辰到了,走吧 。”
韩久安说道:“石南,开封条和门锁。”
石南应声大步上前,揭去门上封条,纸张撕裂的声音听来格外刺耳,他又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打开门上大锁,转头对卓泽霄道:“卓大人,请。”
卓泽霄走上前,顺手从腰间取下一枝长约三尺,通体碧绿,造型古朴的长萧,夜色中,韩九安隐隐看见萧身缠绕着一条凶神恶煞的角龙。卓泽霄右手握萧,左手化掌按在徐府大门上,片刻后,似乎是众人的错觉,只见卓泽霄手掌与大门接触的地方微微亮起了黑色光芒,刹那便消失了。少顷,卓泽霄轻轻一推,大门发出了诡异的声音,周围的空间也似乎被某种力量扭曲产生了波动,大门顿时如遭雷击,轰然大开,巨大的声响让众人纷纷都感到意外,关同咋舌道:“卓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卓泽霄不答,面沉似水,紧紧注视着大门后阴沉沉的徐府影壁,随后后退几步,从怀中掏出一卷金色长线,将长线一头系于大门门环上,将金线郑重的交给韩九安道:“韩大人,这卷金线是用回灵草汁液浸泡过的,可以识路还魂,你最后进去的时候,将这回灵线边走边放,无论如何也不能松开,进去之后,你们无论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不要回头。走吧。”卓泽霄随后大步迈过门槛,绕过影壁,消失在了一团漆黑中。苏亦白回头对众人一笑,道:“诸位小心了。”随后跟随卓泽霄而去。其余人一个接一个走了进去,韩九安长吁一口气,手握金线,也走了进去。
才一跨过徐府的门槛,韩久安顿时感觉周围的世界好像有所不同了,之前还能偶尔听见的一些蝉鸣、蛙叫、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都不见了,只剩下自己的呼吸。韩久安看着前面徐徐前行的众人,绕过影壁准备继续走,就在这时,他清楚的听见身后猛然传来吱呀一声,好像有人用力合上了大门,果然随后传来大门砰然关闭的声音,这“砰”的一声在黑暗中格外巨大,韩久安知道自己走在队伍的最后,那么是谁关上了门?想到这里,他一下子冒出了冷汗,忍不住开口问道:“卓大人,大门怎么关上了?”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走在黑影中忽明忽暗的的众人没有一个人回答他,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韩久安看见众人都在动作迟缓的迈步前进,黑暗中,一身黑衣,缓缓走动的一行人姿势僵硬,像泥塑木偶,又像是行尸走肉。韩九安感觉到身上一阵没来由的发冷,他立刻注意到,门外和门内似乎完全是两个世界,现在他走在的这个徐府,悄无声息,安静的让人发慌。青石铺成的路面上,脚步声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听来有些失真。韩九安想起卓泽霄进门前反复叮嘱的话,于是咬牙握了握手中的线,一点点放长。
走了没一会儿时间,好几次,韩九安总是觉得身后似乎有若有若无的呼吸声,想回头去看,又几次忍住。此时正是子时刚过,惨淡的月色似乎被院内建筑完全吸收,只能隐约看见黑色的建筑轮廓。韩九安定定神,不去想这怪异的场景,只是一边放线一边前进。慢慢的,他觉得脚步却越来越沉,眼皮越来越重,眼前的黑衣人影影幢幢,自己不知怎么的几乎快要睡着了,好像还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脑海里不断催促他,让他快点闭眼休息,闭上眼就会很舒服了。韩久安守着灵台的一线清明,苦苦抵抗着这巨大的诱惑。就在这时,一声清越的萧音突然传来,刹那间好像兜头一盆冷水浇下,韩九安猛然睁眼,发现自己手拿金线坐在地上,其余的人都围在自己身边,关切的看着他。李成急切的问道:“韩大哥,你没事吧?”韩九安看看周围,不解的问:“你们这是怎么了?”
苏亦白上前扶起韩九安道:“韩大哥,要问我们怎么了,你得先看看你四周。”
韩九安闻言看看身旁,打量一番突然愣住了,半晌才说:“这…这好像不是徐府?”
关同苦笑着说:“韩大哥,你发现了,当时我们绕过影壁,走了半盏茶的时间还没走到内院,我们都开始觉得不对劲,卓大人的长萧却突然响起,他让我们立刻回头找你,这才发现你拿着金线坐在地上。韩大哥,你看这院子,明明和徐府一模一样,但好像已经...荒废了几十年了。”
韩九安在月光下,发现这地方确实和几天前来过的徐府不同,院内杂草丛生,瓦片剥落,地上的青砖残缺不全,完全是一副许久荒无人烟的样子,万傲夏依然冷静的问道:“卓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黑暗中,卓泽霄一字一句的说道:“现在的徐府,并不是生者的世界。”
这句话顿时让每个人都毛骨悚然,赵杰大声问道:“卓大人,此话怎讲?”
卓泽霄说道:“各位,我们进入宅子前正是子时,子时阴阳交接但阳气最弱,我用特殊的方法暂时打开了阴阳两界的边界,让大家得以跨过边界走进这里。”
李成看看四周,不解的问道:“卓大人,你刚说我们跨过边界是什么意思?”
卓泽霄道:“边界,就是生者世界和亡者世界的隔阂。跨过边界,自然是进入到不同的世界里了。这里,”卓泽霄看着周围说道:“正是亡者世界。从我们进入徐府开始,这宅子里的东西就已经醒来了,现在对它来说,我们不过是送上门的猎物,大家各自小心,这条路没走到尽头以前,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话音未落,所有人都清楚的听见了一声尖锐的笑声,浓重的黑暗里,这笑声就像炸开在每个人耳边一样,刷刷刷几声,所有人本能性的拔剑出鞘,紧张的四下打量。武阳持剑喝道:“什么人!速速现身!”空间好像不合理的放大了,武阳的这句话居然隐隐有了回音,卓泽霄问:“所有人都听见了吗?”大家说都听见了,卓泽霄冷笑一声:“一个都不想放过,真是好大的胃口啊。”随后将长萧放于身前,说道:“我们要速速前进到大厅,大家跟紧我,韩大人,抓好金线。”
黑暗似乎对卓泽霄并没有什么影响,只见他毫不费劲避开着徐府内的诸多装饰摆设,准确的一直前进,苏亦白持剑在后,众人也跟着他一直前进,李成发现路两旁的墙上一个接一个挂满了白色的物件,运力去看,发现居然是一个个纸人,黑暗中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上去异常阴森。又走了半盏茶的时间,正前方的黑色建筑物在众人眼中越来越大,大家也终于得以看清这建筑的全貌,只见大厅所在的黑色建筑约有两丈高,左右长廊遁入黑暗看不到尽头,正梁上有块匾额,隐隐有几个大字,走到跟前抬头去看,发现是“品重明仪“,此时整个匾额已经挂满了蛛网,斜挂在正梁上。
卓泽霄让众人停下,说:“这里面的东西绝非善类,诸位准备好,可能会有一场恶战。”苏亦白和韩九安率先握剑在手,万傲夏李成关同赵杰屈豹等人默契的成扇形散开,注视着眼前的建筑。卓泽霄对苏亦白点点头,苏亦白慢慢走到虚掩的大厅门前,猛然推开大门,吱呀一声,一片尘埃腾起,苏亦白以袖掩面,后退几步,尘埃慢慢散去,月光微微洒进大厅,众人望去,都是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大厅正中间,赫然摆放着一口九尺黑色长棺。
一向沉默的石南开口问道:“卓大人,这里怎么会有一口棺材?里面又是谁?”
卓泽霄紧盯着通体漆黑的棺材,许久才缓缓说道:“棺材内的...正是徐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