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无双在字阑珊走后便不演了，自己坐在亭中回想字阑珊那满是怒意的责骂。

心中两个声音不断对战，思无双在善与恶的极端间徘徊。

这些年她自己也在纠结，自己为何刻意避开选择正邪的立场，只做一个追求武学的江湖客。每当她想到师父的种种遭遇，想要同师父一起报复时，心中的那个声音又牵绊着她，让她始终下不了决心。而为什么当林靖海的鲜血洒在剑上时，会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快感？为什么刚得知师父之死时想的还只是报仇，而短短几天之后却想要控制整个情天恨海，来一场震惊武林的屠杀？

为什么恶意在她心中能够生长得如此顺利，如此迅速？

“因为你本就是魔女啊。”一个略带沙哑的男声在她脑海中出现。这声音好似催眠了她，夜离笙走进来时只看见思无双目光失了焦点，嘴中喃喃念着“这就是我”。

他冲上去晃了晃她的肩：“无双！你没事吧！”

思无双被他晃得头晕，一把将他推出三尺：“不想活了吗你！”

夜离笙一惊，料是当年与眠月一同在僵风岭遇见的那人，也没有这么重的戾气。

思无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耳边还徘徊着那个蛊惑的声音。“我、我是……”

夜离笙快步上前稳住她，一手按在她背后抚顺她体内蹿动的真气：“无双，冷静，无双！”

思无双在他怀里慢慢安静下来，夜离笙拥住她：“这几天我想过了，你报仇没错，但按你的想法，这天下就没人不该杀了……”思无双眉头一蹙，缓缓抬眼看他，便听见夜离笙又说：“真要说我们也是仇人呢，我是鹤骨老人的徒弟，你应该知道他参与了当年封闭僵风岭的行动吧……你师父可是差一点就、差一点就找到他，杀他报仇了……”

夜离笙身上带着竹香，随两人拥抱升温，在鼻息间盘绕。

“我知道要你放下不可能……但无双，我想跟你做个约定。”夜离笙温言软语。

思无双竟然没挣开他，反而是乖顺地贴在他怀里：“你说吧。”

“我会帮你报仇，但你不能再伤害无辜——我是说被牵连进这桩仇的那些人，我们只有一次机会，成功了我们就退隐，好不好？”夜离笙将下巴搁在她发顶。

思无双却忽然恢复了平常的态度，一边将他推开，一边倒退几步，熟悉的冷笑又浮现在脸上：“哦？那输了呢？”

夜离笙被她推习惯了，莞尔一笑：“若还活着，那就放弃报仇，归隐去，若死了，便做对亡命鸳鸯。”

思无双盯着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我为什么要答应这么无理的要求？你又是何时这么自作多情把自己当作我的人了？”

“我会等你答应，在那之前，我会尽我一切力量阻止你做错事，之前我犹豫了，但以后不会。”夜离笙正视着她，“至于自作多情……我不这么认为，你对我，不是没有动心。”

“哼——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思无双转过身，掩饰双颊骤然泛起的微红，“你若要等我答应，除非天崩地陷。”

夜离笙无奈地注视着她的背影。你又何必……这么别扭，既然我已答应为你所用……自然是你的人了啊……

躺在长椅上的男人阴仄仄地笑起来：“你本来就是……魔女啊……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男人眼神一凛：“有人进入罪海了，想要带走云起吗？”

链着铁索的双足踏往房间尽头巨大的门扉，铁链拖在地上，像两道可怖的伤痕。待他走到门前，深红的大门突然变作一面巨大的镜子，映射出一模一样的房间、一模一样的人。只是那房间里的人，不同于男人一身妖邪的紫袍，而是一身飘逸白衣，四肢都被相同的铁链锁住。

他把唇贴近门，轻轻呵气：“云起……云起……”

那方的云起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唤，像个被拙劣的艺人操纵的木偶一样动了起来，蹒跚着朝门走来。拴住他的铁链似乎非常沉重，这让他每一步都非常吃力，好几次跪倒在地。

男人将手也按在了门上，深情地念着云起的名：“云起……救命、救我……”

云起无主的眼神猛然一亮，如流星一闪，很快便熄灭了。但云起喘息得越来越快，脚步越来越急，双手拼命往前伸，想要够上男人的手。

“别怕……别、怕……”云起靠近门时，神情倏然温柔起来，用初春融雪一样的声音安慰着等待他的男人。

“救我、救我……救我啊云起……”男人仍是重复着求救的话语。

云起挣扎着扑到门前，将自己的手覆在对方的手的位置：“别怕……”

男人埋下头，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看着云起滑倒在门前。“我可不是你的小辰华……我非情谁都不怕。”

而那边房间的尽头出现了两个意料之中的身影，一者穿着万年不变的那身玄衣，另一位却与以往大不一样——

非情眼神飘向一旁，食指搭在唇边，玩味地笑了：“以前最讨厌舒容的你，居然也会穿跟她一样的衣裳了呢……”

轩玥一声惊叫：“云起！”随即朝昏倒的云起奔来。

而筠容则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向来无神的眼望着非情。非情一眼便了然：“装瞎的工夫也学上了，哎呀哎呀，这些年一定发生了了不得的事情。”

筠容抬袖，露出素白的手，将食指按在唇间。非情笑得弯了腰，背脊都颤抖了，抬头时正对上筠容空洞的眼。哦，又入戏了。非情又对着门呵了口气：“那再见了。”说罢转身，拖着铁链回到卧榻。

轩玥一探云起脉门，并无异样：“难道只是睡了？”也不多想，她将云起抱起，讶异于这人竟然消瘦至此：“怎会……”

将云起放在榻上后，轩玥将云起的状况跟筠容讲明，筠容亲自探察之后道：“脑识混乱，体内灵脉灵力流通顺畅，应当是受了刺激。”

轩玥自然而然地想起来：“非情？”

筠容点头：“是，眼下云起一时无法清醒，但已有记忆恢复的征兆，不如先再次封印他的记忆，带回云川再做打算。罪海时间流逝极快，我们得抓紧。”

轩玥皱眉，抿紧了嘴，看了看坚定的筠容，又看了看昏睡的云起，长出了口气，狠心动手结印：“云起，最后一次，原谅我！”

筠容一舞广袖，云起身上锁链随她动作浮起，连接到穹顶，筠容飞身而上，两脚踩在锁链空隙间，用短剑划破掌心，一掌将血洒向锁链悬挂的终点。锁链竟渐渐消失。

那边非情一阵心悸，恶狠狠地盯向自在飘下的筠容：“堂堂一个魔……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自己的种族！真是我魔界的耻辱！”

轩玥收了手，接住筠容：“好了，我们带云起走吧。”

筠容抱着云起，也有些惊讶：“这……”

轩玥扶着她：“嗯，施法刚完，他就变成这个小孩模样了。”

非情看着这一切，忽而忆起以前一样的情况来了，随即一个想法浮现脑海：“原来如此，轩舒文，你倒是很疼你那个侄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