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于罪孽深重的人而言，是反复无止境的煎熬，希望在漫长的黑夜里逐渐黯淡无光。对于早出晚归的农户而言，不过是淡如开水的日常，随着粮食一天天成熟消耗，一年年周而复始。而对于有些人而言，七年却囊括了一辈子。恍如做了一场冗长的梦，梦里是是非非，梦醒物是人非。该忘的早忘了，不该忘的也忘了。爱淡去了，恨消逝了。七年，七年而已，在这极净之地，足以让一个有喜怒哀乐的凡人心如止水，纵然偶起涟漪也会即时化开。

但若是像七年前一般，站在这沉默的磐石旁，聆听风走过竹海的颤动，仰望漫漫白云下依旧碧涌的苍穹，不免要慨叹几声，心中思绪万千。也是奇了，不论神魔，但凡途经此地，都要为这亘古不变的良辰美景驻足欣赏，不觉中沾染三分红尘——蜀山淡泊而又包容万千气象，仙气缭绕却又人气鼎盛，实是人界中难能一见的修道圣地。而这过路客中，就有那层叠石阶上一袭黑袍，身材高大挺峻的男子。

只见他逆光而立，黑色的羽服厚厚的像铠甲般扣在身上，闪耀着金属的光泽，几乎遮蔽了所有的阳光，更使他显得气宇轩昂。手腕处锋锐的利刃尖端透着寒光，似乎常常擦拭，也不知是否仍在为一场大战蠢蠢欲动着。男子的背部尤为宽挺，细看才会发现那里硬生生地长着一对黑翼，但显然已被折断，孤恹恹地挺着，却没有丝毫垂下，由此看来，这男子倨傲不凡，绝非等闲之辈。

“魔尊重楼。”忽有一阵低沉而清晰的声音传来，竟是异常清冷，令人莫名感到一阵萧瑟。

男子闻声转身，这次终是让人看清了他的相貌：剑眉薄唇，额中火红的印记十分醒目，一头暗红的长发更是显眼，一看就是九五之尊。那眼瞳竟是幽黑不见底，闪射出桀骜不羁。

“那都是旧时了，现在本尊已非魔尊。咳咳——蜀山掌门近来可好？”那声音浑厚爽朗而不带丝毫戾气，确是与昔日大有不同。

一丝衣袂翻飞落地，转眼间那声线清冷的男子出现在了大殿前。一身白衣，衣角虽触到地面却未染灰，光洁无暇。银色长簪束起的乌发，眉眼狭长如画，眉间凝着苍生的重任，不是蜀山掌门徐长卿，又能有谁这般出尘绝逸？昔日的蜀山大弟子，转眼间主持蜀山已有七年。他本就不多言语，如今更是疏淡，目光似看破红尘般清澈无比，不过是无人敢揣测他的衷心。事实上，有些事看似侦破了，想白了，到底只是嘴上快活，不该忘的，又何曾忘却。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所为何事。”如此直截了当，丝毫不给面前的人留情面。

重楼望着面前容颜未改的人，心里稍稍不满了一下。这家伙，真是永远一个样呢。好歹他重楼也曾是魔界至尊，他徐长卿不过是他的手下败将，怎么这么不给面子。脸上神色微微有些尴尬，刚想说些什么，却见面前人勾起嘴角：“魔尊也是越来越像人了。”

他一滞。是啊，自己也没发现，自从被邪剑仙剜去双角，他的行为举止、性格特征愈发与愚昧的人类相似了。苦笑，此前某些疯狂的记忆又翻涌上来，心脏一阵钝痛，他忙抑制下去，看似满不在乎道：“那又如何，本尊现在天天在人界周游，辞去了魔尊身份，岂不逍遥自在？”顿了一顿，又道：“徐长卿，好歹也是故人相见，识趣的总得请进殿内再谈吧。”

徐长卿回想起当年被虐的体无完肤的惨状，再看看面前这位本该恨得咬牙切齿的“故人”，嘴角不由微微抽动了一下：“请。”

面前的某人居然十分受用地大步流星跨了进去。

这样都不生气？/居然就这么进去了？

“这人还是这么古怪。”两人不约而同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