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怨与罪
范子辛一直都很清楚,关于世俗所谓的对与错,关于父亲口中的道与义,他那教书的父亲从他小时候就致力于把自身的腐朽因子传给自己。
腐朽,范子辛打小就从心里只道他的父亲是个腐朽的读书人,至于他是怎么知道的,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似乎他从小就有这一套浑然天成的、属于自己的理念,旁人教不来也夺不走。
所以当他缓步迈在街上,弱小的身躯还不能迈出稳健的步伐,内心却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目的。
他费力地推开周家大门,在家丁们诧异的目光下走进大院,看向正在院中玩耍的周家少爷。周家大人见他到来,忍住嫌恶的表情上前迎接,“你家大人何在?”的话还未完全脱出口,就见一阵风扑到了自家少爷。
范子辛压坐在身形比自己大了两圈的周少身上,豆包大的拳头一下一下、认真地砸在对方肥厚的脸上。虽然面对的是尚多大力气的豆包,但从未受过如此待遇的周少还是哭嚎了起来,哭声凄厉的胜过每一个被他欺凌过的孩子。
那天之后,范子辛发现,要想做唯一,就一定要有能力,没等打几下就被别人轻易拉开的自己,是做不成唯一的。虽然父亲做给别人看的惩罚不疼不痒,但范子辛真的在这之后的很久都没有犯过事。
八年之后,商人张的铺子在某天突然被砸得粉碎,街头刘嫂张着嘴再也讲不出谁是谁非,最后,全乡人都不敢招惹的恶霸直接死在了大街上。
满街的人不敢凑近地站着,眼睁睁看着范子辛一刀一刀地捅进对方的心脏,每一刀都精准的吓人。刺完最后一下,范子辛把刀抽出已是一滩死肉的躯体,站起身来,缓缓地、稳如磐石地向家宅的方向走去。
报信的人看起来比范子辛要快得多,当范子辛走到家门口时,大门已经被紧紧地拴上了。
范子辛看起来并不着急,他一路不慌不忙,不在乎周围惊逃的路人,不在乎马上赶来的官差,因为他们都是不是阻碍自己的煞。他走得很慢,慢到身上溅到的血从温热到干涸,又从干涸变成新的温热。
他拿起手里的短刀,那把他亲手打造的短刀,劈开门栓,斩断阻拦,染血的脸上不带一丝表情,,缓缓走向范启臣躲藏着的、放满家珍财宝的屋子。
他从未打算杀掉范启臣,因为他那副哆嗦的模样甚至不够格被称为恶。于是他一言不发地扔开紧紧抱着宝箱的范启臣,蹲下身子,放下短刀,低头在箱中认真翻找。
突然,范子辛感到胸口传来刺痛,衣襟再次被温热的血浸湿。
他又学到了,不能随意放任看起来无用的人。
他倒在地上,用手撑着拼命往起爬,身后传来一下接一下的痛觉,当他终于失去力气瘫倒在地,望着手中好不容易翻找到的银票,突然体会到前所未有的遗憾,那个被恶霸杀掉父母的小女孩,再也等不到他了吧。
真可惜啊,明明就差一点了。
范子辛似乎理所应当的变成了孤魂野鬼,他的魄散去又重聚,他的魂无形变有形,前来捉捕他的鬼差跟他过了两招就消失不见,之后竟再也没有出现过鬼差。
后来之后很久,范子辛才知道,地府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当一个鬼魂有着强大的执念怨气之时,便能对鬼差进行反抗或躲藏,而这种情况下,鬼差们便不会再费力抓捕,随他在不造成大影响的条件下了却志愿,到那时,灵魂就会自动回归地府。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当时的范子辛自是不会考虑太多,既然他能以另一种方式活着,就要完成所有遗憾的事。范子辛不是很明白,却能感觉到,大概在自己完成执愿之后就会消失吧。
开始他以为自己的执愿是那名小女孩,可当他送了钱过去,又打跑了想来抢夺钱财的人之后,看到自己还站在这里。
后来他认为自己的执愿是杀光所有恶煞,可当他杀光了恶人恶差,看着乡里人整日惶恐地求神拜佛之后,自己还是站在这里。
之后的一天晚上,范子辛坐在,或者说飘在山坡上静静地望着月亮,望着望着,不知怎么就回到了贴满毫无用处的符咒的家宅,他站在屋顶,淡淡地对自己的父亲说,他打算去地府了。
他看到父亲露出惊异的表情,嘴唇嗫嚅着,说其实他看到自己死后作恶,杀了自己的愧疚感居然减少了,如今自己说不再作恶了,他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范子辛看着面前的父亲,竟深深地叹出了一口气,然后他看到自己的魂体消失成点点光晕,慢慢渗入地面。
其实这之前应该还发生过什么的,后来身处地府的范子辛一边受着斩手之刑一边想着,在他看月亮的那个晚上之前,一定还发生过什么被自己遗忘了的事情。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被斩断的手,一点一点重新长回来的时候,终于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