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可笑，选择被打左脸还是右脸也配叫选择。

可是即使只是换一种受刑方式，也算是恩赐吧？反正现实就是如此卑微。那么，如果由橙子来选择，她会选择左脸还是右脸呢？

“安兄与澄梓君相识已十八载，还有何事彼此犹疑？”耿倜傥的话又在我耳边回响。

是啊！我和橙子认识十八年了，从穿开裆裤起一路走到今天，还有什么是彼此不了解的？我早就知道答案了，十八年前我就知道了。我只是不愿意正视，沉迷在自己的“骑士梦”里而已。

左脸和右脸有没有区别不重要，重要的是选择的权利本身。

离开北煤已经半年了，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下定决心去面对这场噩梦，从选择坐火车回北煤开始。我才不是货物，我已经受够了被当做物品处理的命运了！我有血有肉有知觉有感情，我是人啊，我需要被尊重。

可能因为出生于4月1日，我的人生就像是一出闹剧。妈妈说4月1日不吉利，托关系改成了5月17日，这件事连橙子都不知道。我倒是无所谓，反正我人生中的黑色幽默也不因此减少半分。正如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纵使与全世界为敌也在所不惜了，却被告知错过了时效。

回到北煤的第三天，我决定去二叔那里吃点臭豆腐，找找初恋的感觉。是吃五块钱的好呢还是十块钱的好呢？我还来不及想太多，目光就猝不及防地撞上了橙子的身影。她的瞳孔里也映出我的轮廓，亦是那般始料不及。我愣愣地看着她，冬日懒洋洋的阳光下，她的装扮依然那么令人熟悉，棕熊外套，粉的毛衣，红的短靴，白的耳机。充满少女心的发型，充满少女心的发夹，充满少女心的温暖。

那一刻，我的耳机里Eason正忘情地唱着——

“你不会相信，嫁给我明天有多幸福，只想你明白，我心甘情愿爱爱爱爱到要吐。”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却又在下一秒抽离。橙子迅速地逃开了，她的眼睛里有厌恶有不屑有嘲讽百味俱全，甚至不给我任何解释的机会。她已经不需要我了，没有我，她可以过得更安宁。见到她之前，我曾经设想过很多重逢的场景，无论她哭闹咒骂甚至踢打，我都会上前抱住她，任由她发泄愤怒。可是我来得太晚了，鲜活的愤怒都过了保质期，变质成冷冰冰的抗拒。“为了更好地学习”，这曾经是我的一个谎言，现在她活生生地实现了它。

人生真是滑稽，充满了黑色幽默。

人生这场游戏明明没有读档功能。来的时候没有选择，走下去之后无法回头。容错率却还低至零值。走出了康庄大道是NPC的功劳，走成了独木断桥便是玩家的过错。

现在唯一留给我的路线，便是沿着来时的道路继续走下去，完成这个现代堂吉诃德最后的守护。

人最脆弱的时刻不是午夜而是午后，一觉醒来，细碎的阳光洒满房间，除此之外，一无所有。从噩梦里醒来了，却发现这不是一场梦，而我已经不能再自欺欺人。

回来的时候，虽然是一个人，却仿佛会有你在左右。离开的时候，仍然是一个人，还仿佛听到了你在喊我的名字。环顾车站，周遭却依然是陌生的人海，潮起潮落。我不禁自嘲地笑了笑，怎么可能有呢？爱什么的，不过是幻觉而已吧。

南运三中。又回到这个没有任何温情记忆的学校，又回到茫茫题海之中，我却本能地抗拒融入。第一次模拟考试的成绩出来了，毫不意外地下滑了几十名。班主任找我谈话，明明应该专心听的，我却不能自已地走神，脑海里不断地回放着高一那时付老师找我喝茶的场景，安鸡酉偷偷跟在后面，而你躺在医院里等我给你补习。

想念那时天空色的纪年，不仅仅是你攥着笔憋不出做题思路时紧拧的眉头，不仅仅是付老师拍我肩膀时眯起来的笑眼，不仅仅是安鸡酉拉着我的胳膊可怜兮兮地喊着的那声“安翔同学”，不仅仅是岳风流和耿倜傥在后座争论着的我听不懂的大事，不仅仅是李息兮藏在抽屉里偷偷看的那本耽美小说，不仅仅是午后轻柔和煦的穿堂风，不仅仅是窗外澄澈透亮的一整片天空。

我失去的又岂止是你而已啊。

时间恍惚又到了五月，陆人定对我说；“安翔，文艺委员发话了，这次的五四文艺表演作为转学生代表你要出个节目。”

我惊讶地问：“离高考就一个月了还搞这个啊？”

陆人定却不以为意：“南运三中就是这样的学校啊，对于我们而言高考又不是全部，我们不需要为了高考改变什么、放弃什么。学校的任务是教我们如何选择，不是替我们选择。”

直到陆人定说这句话时，我和南运三中这个学校才有了比档案管理更多的联系。我本来已经无心这些身外之事，只想快点结束这段炼狱般的异乡之旅了，可是他的这句话打动了我。这让我有了点被认同的感觉，被作为一个人而尊重的感觉。

陆人定见我没有拒绝，便接着说：“就当是高考前的放松吧！你不是会弹钢琴吗？就弹一首吧。文艺展示而已，跟青年节没什么关系也不要紧的。”

弹什么呢？我心想。《Tears》吧，它有我们许多回忆。

“下面有请高三（7）班的安翔同学为我们演奏钢琴曲《梦中的婚礼》。”青年节当天，女主持人这样报幕。

最终我还是否决了《Tears》，我不想沉湎于过去，我只要未来，《梦中的婚礼》。

可是我们还有未来吗？

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即便是号称史上最难的05年温油省高考数学卷也没有困扰我这么久。直到有一天，陆人定拿着一个信封递给我说：“安翔，有老家同学给你寄信啦，在收发室放了好久你也不拿，人家都等急了吧？”

我的心跳登时漏了一拍，那是北煤中学统一印刷的标准信封，封面上写着：腹黑省北煤市北煤中学高三（1）班兰澄梓（寄）。

我甚至来不及顾虑陆人定他们在场，颤抖着双手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空白的同学录活页纸。

“不就是一张同学录活页纸吗？你干嘛这么高兴呀，安翔？”陆人定疑惑地问。

“命运女神啊，你终于垂青我了。”我攥着活页纸，释怀地笑了。

我的青春啊，终于只差一场高考就完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