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两日,咸阳城及周边的百姓便自发聚在了一起,牵头的是城西的赵大柱、城南粮铺的王掌柜,还有各村的老族长。
他们凑了钱帛,请来城里最好的木匠和绣娘,要做一柄万民伞、一块感恩牌匾。
木匠刨开上好的梓木,雕花刻字,牌匾上“泽被苍生,功在千秋”八个大字,漆得红亮耀眼。
绣娘捻着彩线,在明黄色的伞面上绣出稻穗满仓,耕牛犁田的图样,针脚细密,艳而不俗。
人群里还有个拄着木拐的返乡老兵,名叫王武,左腿在伐楚的战事里落下了残疾。回乡后靠着几亩薄田度日,直辕犁沉重,他耕一趟地便要歇上半晌。
如今得了官府分发的曲辕犁,他绑着护膝,竟也能独自侍弄田地。
此刻他站在木匠身旁,看着牌匾上的字,眼眶泛红:“俺在沙场杀敌,是为了大秦的疆土。”
“陛下造这曲辕犁,是为了大秦的百姓。俺们当兵的,守的就是这样的江山!”
三日后,万民伞与牌匾皆已齐备。
上千名百姓自发排成长队,从西市一路蜿蜒到咸阳宫前。
队伍前头,大柱扛着牌匾,王掌柜捧着万民伞,老栓牵着自家的黄牛,牛背上还驮着一捆新收的粟穗,陈武拄着拐,走得稳稳当当。
队伍里,老妇们提着装满红枣的竹篮,孩童们举着自制的小旗子,旗上歪歪扭扭写着“大秦万岁”。
沿途的百姓闻声而来,纷纷加入队伍,人潮越来越盛,脚步声震得街面都微微发颤。
宫门前的侍卫早已通报,嬴政带着赢清樾立于城楼之上,俯瞰着下方涌动的人潮。
看着那柄绣满稻穗的万民伞,看着那块红漆牌匾,看着百姓们脸上真切的笑意。
大柱领着众人在宫门前跪下,声如洪钟:“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谢陛下赐下神犁,解百姓耕作之苦!”
上千人齐声应和,声浪直冲云霄:“谢陛下恩典!愿大秦江山永固,百姓岁岁丰登!”
夕阳的金辉洒在城楼之上,洒在万民伞的彩线之上,洒在每一张满是喜悦的脸上。
嬴政的目光自城楼檐角垂落,落在下方如潮水般涌动的人潮里。
风卷着百姓的呼喊声撞进耳中,那声浪震得他龙袍的玉带微微颤动,竟比当年王翦破楚的捷报更让他心头震颤。
他曾见惯了宫阙之下的山呼万岁,那些声音里裹着敬畏、裹着逢迎。
可今日不同,他看着这些大秦黔首。
这些面孔,是他从前俯瞰疆土时从未真正看清的。
赢清樾的话忽然又在耳畔响起,化作了眼前这幅活生生的图景。
嬴政曾以为,千古一帝的功业,当是北筑长城、南征百越,是书同文车同轨的煌煌规制,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刻痕。
可此刻,看着那柄绣满稻穗耕牛的万民伞,看着牌匾上“泽被苍生”四个红亮的大字,他忽然懂了。
所谓江山永固,从来不是靠阿房宫的殿宇连绵。
也不是靠骊山墓的陵寝巍峨,而是靠这万千百姓碗里的粟米。
靠他们脸上的笑意,靠他们愿意为这片土地弯腰耕作,为这个王朝拱手称颂的心意。
嬴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玉佩是当年平定六国时所得,触手生凉,却压不住心底陡然升起的热意。
帝王的骄傲与那点悄然松动的茫然在此刻交织。
嬴政望着下方此起彼伏的身影,望着夕阳金辉里渐渐模糊的咸阳城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