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心,怕不大安。”
他顿了顿,目光低垂。
“原先锐儿还同我说,想趁着受封之机,向朝廷请命,开仓赈灾,哪怕多发些粮米,也算有些益处。”
“可见了那宫中景象后,却是连话都没再提。”
“封诏一领,转身便退。”
语至此处,姜亮的声音轻了下去,带着一股子说不清的味道。
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堵着一口气。
“想来,是彻底对这朝廷……死了心。”
姜义一时垂眸不语,看着桌上茶盏。
杯中茶汤微晃,几片茶叶浮沉其间,像极了这世间的芸芸众生,浮者不稳,沉者无声。
这便叫着哀莫大于心死。
那不是怒,不是怨,而是一种发凉的静。
姜义心里清楚,这个自小带着几分侠气、几分赤诚的孙儿。
自此以后,怕是再不会对那座金碧辉煌的洛阳,怀有半点指望了。
思及至此,姜义眉间微蹙,忽然开口:
“你这个做父亲的……”
“这时候,理该陪在他身旁的。”
姜亮闻言,凝出的那张面孔微微一僵,神色有些古怪。
“原本孩儿也是这般打算的。”
他说着,声音里透出几分无奈与委屈。
“只是……锐儿出了宫门,便遇上了太平道那位大贤良师之弟,名唤张宝。”
“此人近日正代兄长之名,在洛阳间来往游说。”
他略一顿,似觉有愧。
“二人起初只是闲谈寒暄,哪知一见如故,越聊越投机。后来便受了张宝之邀,说要去结识些‘志同道合’的新朋友……连家也未曾回。”
“什么?!”
茶盏忽地一震,撞在木案上,发出一声脆响。
那声响不大,却似惊雷乍作,将夜色劈得粉碎。
姜义那张素来沉静如古井的脸上,浮起一丝罕见的厉色。
双目如电,盯着姜亮那道魂影。
那目光里不止是讶异,更有压抑不住的怒意与责备。
这等要紧之事,竟到此刻才说。
姜亮被父亲这一瞪,魂影微颤,脸上血色俱无。
许多年未曾见父亲这般神情,那股无形的威势透体而过,饶他只是一缕残魂,也觉遍体生寒,连轮廓都淡了几分。
半晌,姜亮硬着头皮,声音压得更低些,像在替自己儿子求情:
“爹,其实照孩儿这些年见闻,那太平道……”
他顿了顿,像要把话掰清楚。
“孩儿虽在长安当差,但牌位一摆,常与洛阳、凉羌诸处来往。所见所闻,那太平道,确实在济世救人。设符水、施汤药,活人无数。”
“手段或粗糙,倒比那些高坐云端、只知搜刮民脂的庙观来得实在。也比……也比当今朝廷,更像个样子。”
话语里带着替儿子辩解的急切:
“锐儿性子直,又亲见宫中那等腌臢,他遇上张宝这类人,此刻遇上张宝这般人物,会觉投契,倒也不难理喻……”
姜义未待其言尽,便冷冷打断,声音不高,却每字落地有声:
“你立刻去寻文雅。无论用什么法子,必须叫锐儿远离那群人。”
姜亮在灯下微微一滞,迟疑了片刻,终是低声应道:
“爹令在上,孩儿自当尽力而为。只是……只是锐儿如今已非孩童,又为朝廷亲封的护羌校尉司马……”
“若他执意不肯回,孩儿与李家……恐怕也难有把握。”
话未了,堂内的气氛陡然冷了几分。
姜义神色更沉,像把夜色压了重一分。
“我说了,无论用什么法子。”
片刻后,似是怕小儿不知其中轻重,又补上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