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
且说尤三姐听见柳湘莲退婚之语,心中绝望之下横刀自刎后,只觉身子轻忽忽在空中飘荡,耳中隐隐听得尤老娘嚎哭大骂柳湘莲,又仿佛听见贾琏嚷着命人捆了湘莲送官和二姐苦劝的声音,只是恍恍惚惚听不真切。
不多时,三姐悠悠间来到一处所在,只见雕栏玉砌,奇花异草,好一个清新安静的好地方。三姐正茫然间,忽见花草深处走来一个美人,蹁跹袅娜,大有仙人之姿。
连三姐这等一向自视甚高的人见了,也不免有自惭之感,忙走上前行礼:“请问姐姐是哪方仙人?这里又是何处?我不知怎么到了这里,希望姐姐指点。”
那美人道:“吾居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警幻仙姑是也。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尘世之女怨男痴。”
尤三姐仔细看去,果见前方有一石牌横建,上书“太虚幻境”四个大字。三姐愣怔道:“求仙姑指点于我。”
警幻仙姑叹道:“世间多痴儿!尔与那柳湘莲之孽缘,今日已经了结,故尔回归吾处掌管薄命司,竟然还未醒悟吗?随吾来罢。”
尤三姐听了猛地想起生前与柳湘莲诀别之事,心下悲痛,脚步却随着警幻仙姑进了一座宫门。迎面走来几位仙子,羽衣飘舞,美若春花。见了尤三姐,都笑道:“妹妹终于回来了,叫姐妹们好等。”
众仙子领着懵懵懂懂的尤三姐,一起来到薄命司,只见里面数十个大橱。三姐随手拿起一本册子,见上书《金陵十二钗副册》,遂抬头问道:“这不是我家乡的名字吗?”
“正是如此。”警幻仙姑微笑,“尔本是掌管薄命司之仙子,应数下凡经历一番情劫,如今正当回归,在这太虚幻境中修改案中一干情鬼。”
听了此话,尤三姐低头思量,前尘往事尽上心头,又道:“我本应遵循仙姑之命在此修行,只是心中实是放不下湘莲和姐姐,恳请仙姑容我回去道别一番。”翻着手中书册,忽见一页图册上画着一女子吞金而亡,那女子面貌酷似二姐,三姐心中吃惊,问道:“这可是我姐姐?她为何会如此?”
警幻道:“各人命数已定,你不过是应数历劫,原不和她相干,何必自寻烦恼发问。”
三姐掩卷泪道:“话虽如此,只是我们姐妹一场,相互扶持,实在难以看着姐姐独自一人如此凄凉下场,求仙姑成全我去陪姐姐走一程。到时必来案下听任仙姑处置。”
“尔既已回归太虚,历劫结束,万没有回转的余地。”警幻复又叹道,“也罢,尔虽不能回返。若要成全尔之情义,尚有一法。”
三姐喜道:“求仙姑指点。”
警幻正色道:“昨日有枉死司中一孤魂,因生欲强烈,无法安处,既然尔不忍坐视二姐孤独而死,就让那孤魂代替尔陪伴二姐罢。”
虽不甚合三姐之意,然而三姐也明白这已经是警幻仙姑念在以往之情分作出的让步了,遂行礼道谢。
不一时,有枉死司的仙子引了一孤魂而来。三姐仔细打量,却是影影绰绰看不明朗。
警幻仙姑道:“此女过往尔不必打探,有何话交代就说罢,勿要误了时辰。”
三姐听了忙对着那孤魂作揖,只说了自己和柳湘莲的恩怨,为何自刎到了这里。又道:“虽然不知妹妹如何称呼,但妹妹能代替我去陪伴姐姐,我心中感激不已。此去却也无话可说,只是有一样,听闻荣府中的凤姐是不让须眉的狠辣之人,妹妹和二姐日后若是去了那处,万万要当心此人,因为她,姐姐才……”
警幻恐三姐泄露天机,笑道:“不必再说了,去罢!”
枉死司仙子正欲带着孤魂而去,忽听后面传来一声呼唤:“妹妹请等一等!”
尤三姐听了回首一看,却是一纤弱美貌的女子走了过来,那女子看着尤三姐微笑道:“我刚回来,有几句话和这位妹妹说,稍候再和姐姐叙说。”
又转向那孤魂道:“我原本要去见见我那婶娘,听闻姐妹说你要代替三姐回归金陵,有几句话要和你交代,切记以后代我讲给婶娘听。”
“常言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想那宁荣二府煊赫百年,终有衰竭之时,在此之前,定要想法子应付才好。你切记嘱咐婶娘,趁今日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处,将家塾亦设于此。合同族中长幼,大家定了则例,日后按房掌管这一年的地亩,钱粮,祭祀,供给之事。如此周流,又无争竞,亦不有典卖诸弊,便是有了罪,凡物可入官,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便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祭祀又可永继……”
警幻听了皱眉道:“可卿既已回来,不必赘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