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Suzer？”

愣了半天，苏滢才回忆起站在面前的这个人正是在警察署旁咖啡屋那日遇到的换班的服务生。

“还记得我？”来者微微一笑，“刚刚在发什么呆呢？”

“额……没什么，在这里想起大学时的一些事情罢了……”苏滢轻轻抬手揉了揉眼睛，这才发觉眼眶里竟盈了一层薄薄的雾。

“嗯……”，Suzer细细盯看住苏滢，顿了一顿，“往事总是会引发一些感慨的。”

“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调整了一些，苏滢问道。

“专门跟着你来的”，眼睛眯成两道月牙，“信吗？”

苏滢愣了一愣，旋即意识过来对方在开玩笑，相视一笑。

“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也想在这边点杯咖啡，尝尝看这久负盛名的当蕊咖啡有没有我们那儿的醇度，可以坐在你的对面吗？”

“当然了。但……这几天说是这里只对校友供应诶。”，眼见那名刚刚阻拦李杭的服务员正朝Suzer走来，苏滢示意他。

“啧”，Suzer一听露出无奈表情，又突然微笑起来：“有了”，两步跨作一步朝那位正冲他走来的女服务生走去，说了两句，又走向制作间。

两分钟后，微笑着走回来坐在了苏滢对面的单人软垫沙发上，其身后的服务员毕恭毕敬地把咖啡及各种样式精致的糖伴侣瓶一字排开放在桌上。

“你是怎么做到的？”苏滢惊讶地张开嘴。

“哈哈”，将羊毛外套脱掉挂在一旁衣架上，轻轻把衬衣前袖挽起，端起咖啡杯，Suzer回道：“很简单，我不过是把自己的咖啡师资格证让他们的学生经理看了一眼就OK啦。”

苏滢接过他的证件一看——欧洲特种咖啡协会（SCAE）咖啡技师，咖啡师界最高等级的荣誉。咋舌腹诽：“没想到小小个歆城还卧虎藏龙个这么顶尖的咖啡师啊。”

这么一来，想也知道对方一介只把制作咖啡作为兴趣爱好的大学生见了这么个大师会是这样反应咯。说不准，还要求Suzer留下请教请教开个小灶呢。

“厉害厉害呀”，苏滢由衷赞叹道。但又抛出疑问：“既然你有这么高的水平，干嘛还要在我们警署旁的小咖啡馆屈才呢？”想想看那家咖啡屋虽然也是小有名气，但以他的身份，确实有些不太相符。

“因为我在歆城有需要办的事情，所以便先在那儿代职一段时间。之前不是告诉过你嘛。”

“咦？有吗？”

看着苏滢一幅完全不明白的表情，Suzer嗤笑一声：“好吧算了”，又小声含糊嘟囔一句“忘了你的记性本来就差。”

苏滢没来得及追问，Suzer就又开口说道：“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你边吃这气泡蛋糕，边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苏滢咽下了口中绵软甜糯的这口蛋糕，点了点头。

“这个故事呢，是关于一个出生在父辈皆为警员家庭的男生。由于尚武，整个家族的男辈全都要自幼接受严苛如斯巴达模式的训练，并且按照资质，待遇也随之等级分明。

“他呢，由于天资还算聪颖，因而从小受家族中众多长辈青睐，都盼着其能作为下一代警长为家族争光延续荣耀。一开始，这个男孩也的确十分刻苦努力，希望可以达到长辈的目标不负重托。但是随着慢慢长大，他的家人注意到了他不同于其他男孩子的特殊体质与行为举止。但他们却并未放在心上，而是希望通过加倍严苛的标准来促成男孩先天性格里的‘不足’。那个男孩子，也逐渐发现，其实自己一直压抑着的内心里，与其说是对那些繁重的训练打斗与武术教学十分抵触排斥，不若说是对整个家族包括父母在内身边一切人对他既定的刚强形象的排斥。并且这种感觉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强烈，几乎让他痛恨厌恶起每一天都以如此方式生活的自己，对每一分秒以这样身份存在着的自己感到厌恶。

“转机，出现在他上了高中后，结识了一个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人。在与那个人日渐深入的接触交往中，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精神身心的不适是问题出在了哪里。也是通过那个人，一个新的世界在他的面前得以打开。那个人给了他得以脱离每日牢笼般没有未来与希望的生活的方法。但这得以让他能顺遂本心活着的途径，却是与整个家族所期望的为他安排的道路相悖的。

“无法承受巨大的压力，又想要掌握自己的人生遇见自己想要结交的人与事物，他选择了逃离，遂也在决定的那一瞬间，被整个家族视为耻辱的背叛者。”

悠悠地讲完这段话，Suzer嘴角微微一滞，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咖啡。

“那然后呢？那个男孩，最后过得怎么样？”苏滢问。

“最后？人生……是没有什么最后可言的”，Suzer的神情变得深邃。

“最后的一刻，我们不均是在地下长眠？”，一声轻微的嗤笑，又像是自嘲。

“那个男孩，如今……算是过上了想要的生活。但他先前不懂的是，当初的选择，却让自己余生每一刻，都背负着不可逃离无处解脱的背叛感。”

“但这是他想要的生活啊，回去只会更加痛苦不是吗？”

“没错。这是他自己的决定。并且，能够和他生命中十分重要的人的生活有着羁绊，也让他感到快乐。”

“不过想来也是，与整个家族断绝关系，丧失了自己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一部分人。这种背叛所带来的负疚感，确实可怕。”苏滢认真想了想，感慨道。

“那个男孩，是出于无可避免的原因而离开背弃了对他来讲极为重要的家人。那么，若是仅仅因为一份工作一份职业，便选择抛下一生中最重要的那个人，这种背叛，你又如何认为呢？”不同于刚刚讲故事时的慵懒，Suzer的神情一瞬严肃起来，双目直视苏滢，等待着她的答案。

“啊？”苏滢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其实，在Suzer刚一开口讲述他所谓的“故事”时，透过他的情绪变化，苏滢便意识到，那个故事里的男孩，不是他自己，便是对他而言极为重要的人。于是自己便也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感同身受地认真听他讲述为他分析。

可现在，突然抛出的这个问题，令苏滢丈二摸不着头脑，不知这话是随口而出还是别有用意。

顿了一顿，“因为我不知道具体的情况，恕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但是你又为什么想起来要给我讲这么一个故事？”苏滢反问。

一般初相识的朋友之间，普通的侃聊，是不会选择讲述这样颇为沉重的话题的。

“因为……”Suzer狡黠地看了苏滢一眼，视线落在苏滢身后，回答道：“时机到了。”将杯子里咖啡一饮而尽，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这又是什么意思？”苏滢腹诽。

转过头，却已不见Suzer背影，只看到门外李杭正快速向内下着楼梯。脸上，是极少见到夹杂着恼怒与惊恐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