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内的装潢延续着ladurée一贯的风格，淡绿色的墙面，金色的装饰线条，自天花板顶端垂下的水晶吊灯，还有那些精致的小圆桌和丝绒座椅，空气中弥漫着黄油、糖霜和咖啡的香气。

收银柜台左侧的展示柜里，各式各样的马卡龙整齐地排列在玻璃橱窗里，像是一支色彩缤纷的小军队——粉色的玫瑰味，绿色的开心果味，棕色的巧克力味，紫色的紫罗兰味……每一颗都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bonjour。”芭芭拉对着柜台后面那位身穿制服的年轻女店员微笑着打招呼，然后优雅地比出一根食指，用法语说道，“un café chaud， s'il vous plat. et un grand macaronà la pistache。”

女店员礼貌地点点头，在收银机上按了几下，然后抬起头看向韩易，用带着浓重法语口音的英语问道：“and for you， monsieur？”

韩易犹豫了片刻。

他的目光在那些五颜六色的马卡龙上扫过，又看了看芭芭拉脸上那期待的表情。说实话，这种甜度爆表的法式甜点并不是他习惯的早餐选择。如果让他自己选，他更倾向于一杯拿铁配一个简单的可颂，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吃。

但今天不一样。

今天是芭芭拉的巴黎。

“跟她一样。”韩易对着店员微笑道。

听到这个回答，芭芭拉眼眸弯弯，笑得格外灿烂。她很清楚，韩易也不止一次提到过，马卡龙这种东西对于他来说，甜得有些过分，腻得有些夸张。

更重要的是，自己的男友，对苦味相当敏感，吃不了巧克力，因为除了强烈的苦涩之外，其他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喝咖啡也必须加奶加糖，不然就难以下咽。

他之所以会点跟她一样的东西，完全是为了体验她的生活。为了走进她的世界，而主动走出自己的舒适区做出的尝试。

“15.4欧元，谢谢，现金还是信用卡？”

“现金。”韩易递出二十欧元，然后将找零和两杯热咖啡一齐接了过来，而芭芭拉负责的，则是装着两块大号马卡龙的半开口油纸袋。

“祝二位今天愉快！”

“谢谢，你也是！”

女服务员礼貌地目送两人推门走出店铺，她脸上的职业微笑在顷刻间融化，转变为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她转向身旁正在整理包装盒的另一位同事，压低了声音，用法语急切地问道：

“tu as vu？c'était bien barbara palvin，non?”

她的同事也睁大了眼睛，用力点头，同样用法语小声回应：“oui， c'est elle! mon dieu，qu'est-ce qu'elle est belle!”

另一边，已经走出拉杜丽店铺的芭芭拉自然不知道那个店员已经把自己给认出来了。她正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继续跟韩易讲述她第一次在巴黎买马卡龙的故事。

“那会儿啊……”芭芭拉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怀念，“我刚在旺多姆广场那边——你知道的，就是香奈儿总部办公室的摄影棚里拍完广告。那天从早上九点一直拍到下午四点多，累得要死，但又特别兴奋。”

“当时我住的酒店根本就不在香榭丽舍这边，“她继续说道，“而是在更东边一点的玛黑区附近，一家很小很便宜的酒店。那会儿我年龄还小，刚来巴黎，所有人都跟我说巴黎不太安全。而且一个小女孩独自在异国他乡，总是会被家里人反复叮嘱，‘要小心’、‘不要乱走’之类的话。所以我不敢一个人坐地铁，哪怕是下午三四点钟，我也觉得害怕。”

“但我真的、真的很想尝试马卡龙。”她的眼睛里跳跃着光点，“而且我一定要在香榭丽舍大街的拉杜丽旗舰店尝试。我觉得这样才够浪漫，才配得上我第一次来巴黎的纪念意义。”

“所以你猜我怎么做的？我咬咬牙，在香奈儿办公楼门口挥手叫停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坐车过来了。我现在都还记得最后的车费——十一欧元！”

“我花了整整十一欧元坐车过来，在柜台前面纠结了半天，挑来选去，就点了一杯两块七的咖啡，和一块五欧元的大号开心果马卡龙。别的什么都没点，就这两样。”

芭芭拉晃了晃手里的纸袋，语调轻松。

“因为我那时候接一个通告，一般也就几百欧元，好一点的能有七八百，最高也不会超过一千。而且我在欧洲的事业才刚刚起步，一个月能接到的工作也就三四个，有时候甚至更少。”

“虽然我之前在亚洲工作的时候存了一些钱，但那些钱都在爸爸妈妈那边管着。我当时特别想赚到大钱——真正的大钱——然后给全家人买一栋漂亮的房子。所以，我尽量把每一分钱都省下来。那时候的我，还没有被巴黎的奢靡风气给影响到，跟两年之后……嗯，2012年遇到贝当古夫人的那个花钱大手大脚的我完全不一样。”

“所以这对于当时的你来说，已经是特别特别奢侈的体验了。”韩易带着温和的笑意听她叙述，适时给出反馈，“我都能想象到当时十七岁的你有多可爱——肯定是坐在刚才那家店靠窗的某个座位上，小口小口地抿着咖啡，把马卡龙掰成一小块一小块地细细品尝，生怕太快吃完。”

“情绪是对的，但情景不对。”芭芭拉粲然一笑，“十九岁的我讨厌一个人旅行，十七岁的我也不喜欢一个人吃饭。天秤座都是社交动物，害怕与人疏离，害怕寂寞，独自吃饭这件事情，想想就可怕，会让我感觉孤立无援。”

“所以，我故作淡定，让店员帮我把马卡龙打包，装出一副很忙的样子，风风火火地走在香榭丽舍大街上，边走边吃……呐，你试试看。”

“真的可以吗？”天秤座害怕孤独，天蝎座害怕出格，韩易犹豫地环顾了一下四周，问道，“会不会不太礼貌？”

“这里有人看你吗？”芭芭拉摊开左手，对准眼前清冷的街道，右手把纸袋又往男友嘴边凑过几寸，“而且吃马卡龙，又不会满嘴流油，也不会满地掉渣，没人会觉得你失礼。”

“这还没掉渣呢？”韩易刚咬下一口，马卡龙外壳的脆皮就簌簌地往下掉。他避之不及，一部分碎屑掉到了地上，一部分则粘在了羊绒大衣上。

“是因为你的嘴巴太小了，根本包不住任何东西。”芭芭拉无情地嘲笑男友。

韩易一边手忙脚乱地拍打着大衣上的碎屑，一边闻言挑了挑眉毛。

“噢，是吗？”他故作惊讶地看着她，“我的嘴巴太小？”

“那我刚才还包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