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越靠近,步子就越沉重。他尽量不去看谢无衣,走到若璇身后,拍拍她的肩膀,把她叫醒,毫不商量道:“若璇,跟我回宫。”
若璇一双失了神采的眼睛,目光恳切地看向萧执安:“太子哥哥,父皇怎么说?”
“若是她醒不过来了,父皇允诺会厚葬她。”眼角的余光忍不住向床上之人望去,仍旧是毫无回应的死寂,萧执安的手在袖子里握成拳头,压了压心里怪异的刺痛,张开嘴呼吸了一口干冷的空气,话锋一转,对若璇厉色道:“但你也不必伤心至此,伤了皇家颜面,她只不过是一个奴才罢了。有幸救了主子是她的福分。”
“她不是奴才!她是……她是我……”唯一的希望啊!
若璇情绪一下子激动,泪水打湿了眼眶,手指着那毫无反应的谢无衣,眼泪一滴滴砸下来,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眼前睡着的人,仿佛一切都是幻觉,一场梦。早知道如此,梦破碎的那么快,那就不要让她知道,就继续在这里老死。
在落入水里的那一刻,她把谢无衣当做了一根救命稻草。她太孤独了,她快受不了宫廷里的尔虞我诈,骨肉疏离,以及那身不由己的屈服命运。
她想到了一个人,令狐钺,他啊,才是那个让她最害怕,最不敢相信,却又如同飞蛾扑火般想要去接近的人。人事的茫然,终究抵不过那些利益的熏心,他风度翩翩的外表下,是一颗满目疮痍的心。她想用离经叛道去换取哪怕一点真心,眼前的现实告诉她,不行!那是泱泱火坑,踏入必死无疑。
然那颗跳动的心告诉自己,这一生,再无人入眼,非他不行。
若璇哭着跑出去,萧执安理应追出去,然而脚步太重,想回头再看一眼,或许那个人就会从被子里跳出来,指着他严肃的脸使劲嘲笑:“太子,我有没有骗到你啊!”
可是她没有。
依旧睡着,仿佛要沉睡一万年光景。
上官站在外头,萧执安不好做出什么行为,他只是看着,眉头紧紧蹙在一起,像两道弯曲的沟壑,深深地望着谢无衣,在心里默念:别让我失望。你要是醒了,我可以答应你三个条件,但是不能太过分。听到了的话,就不要让我失望。
不知是不是幻觉,萧执安竟然看到谢无衣放在被褥外的手指动了一下。他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像扫过厚重乌云后的云过天晴,嘴角松动了下。
眼睁睁看着二人离开,上官站在夜色里露出讽刺的笑容:都这个时候了还笑得出来,太子你也太没人性了吧!回头看一看床上的人,不禁惋惜:谢无衣啊谢无衣,你要是没挺过来,就算我看错人,往后江湖我就一个人去。
回宫的路上,坐在轿子里,萧执安忽然抓住若璇的手腕,把她吓了一跳,目光紧紧逼视她,压迫的气氛顿时令若璇变得呼吸困难。眼前的萧执安太过可怕,目光达到冰点,墨蓝色的瞳眸里射出来的仿佛是两把冰刃,再靠近一毫,就感觉要扎进血肉里,捅出两个鲜血淋漓的大窟窿,而他本人,却仍是云淡风轻地扬起嘴角:
“妹妹,告诉我,她是怎么掉进水里的?”
若璇来到异世十五年,这是她从未有过的一次不敢直视的恐惧与心寒,一股冷意从脚底升至头顶,流遍四肢百骸,全身无法动弹,心里却想逃离此地,此人,此月光,那是她对死亡的惧怕。不知怎的,她莫名直觉,太子有杀意。
“是……是我不小心推她下去的。”说出这句话,她紧绷的身子瞬间轻松了下来。若璇一直在回避这个事实,她当时受到了太大的震惊,十五年的孤独迷茫,在那一瞬间,忽然间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她全然疯傻了,傻到忘了湖里还有一个人。
手上的力道顿时消失,若璇晃过神来,太子已经闭起眼睛养神,宛如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淡淡开口道:“不用怕。说出来就好了。”
“父皇会生气吗?”
萧执安不作回答,若璇心里越发没底。她在父皇那里第一次吃闭门羹就是因为谢无衣,那时候还不知道她的身份。她当时只是出于好奇才向父皇要人,还有就是,她打探得知谢无衣和太子走得很近,这一形势对她那个亲哥哥萧执礼极为不利。被拒绝后,心有不甘,对父皇不同于往日的宽容更加不解。她想搞清楚谢无衣的身份,况且她还怀疑谢无衣是女人,这样一来,会牵扯到太子,一箭双雕的计划。
今年科举的人才都落入了太子的东宫,父皇摆明是在给太子培养内臣班子,其他皇子心寒不敢言。早前,她从宫中打听到锦衣卫都督带人去贤王府巡察,说难听点就是搜查监视,分明是向外界传达六皇子居心不良,这正是出自太子的旨意。若非太子挑衅,她不会想到这么阴险的一招去构陷太子,结果太子没陷害到,还把自己栽了进去。
望着萧执安静穆的侧脸,若璇心中陡凉,想起一向不问世事的母亲鱼妃唯一一次教训六皇子时讲的那番话:要想扳倒太子,除非鱼死网破,否则,最好别去招惹。
鱼妃一辈子就败在“血统”二字,亲眼见证王朝殆于火海,心早已死去,没了那份爬上去的心,尘归尘,土归土,她是什么都看淡了,包括她的一对儿女,不闻不问十数年。若璇明白,她和哥哥不想像母亲那样一生活在前朝的诅咒之下,尤其是哥哥。
即使这个新来父皇身边的谢无衣还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可是死了,他们可以少一个麻烦,少些担忧,太子也少了一个耳目。
这是她最初的想法,也是六皇子准许的。
若璇往后一靠,打心底里觉得透不过气来:现在一切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