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第一轮考笔试,然后才考策论。笔试那天,照例下了大雪,没多少日子要过年了,瑞雪兆丰年,也算是吉兆。谢无衣买了件新衣服,钱是跟太子借的,他倒爽快,一出手就是一百两,就是利息有点高。穿上它,浑身的肉都倍神采飞扬。
在考场上,谢无衣见到了好久不见的钱棠傲,他满脸春光,日子过得很是滋润,见到她也是微笑招手。无忧无虑者当属二世祖钱公子,不愁吃,不愁穿,考科举就是来玩玩的,当不当官对他来说没什么两样,不过他爹在意啊,毕竟商人在本朝是不入流的阶级,要想出人头地,就得往上爬。
至于早就比同龄人爬得高出很多的白寒川公子,他见到谢无衣的反应只是淡淡的一点头。他的位子正好在谢无衣前面,谢无衣从他身上找到了一根黑猫的毛,他也没生气,还是淡淡地点头,道了声:“谢谢。”
“小黑掉毛,是不是病了啊?”谢无衣关心地问道。
似乎是想起了那只乖巧听话的猫,白寒川脸上总算露出了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说道:“它很好,你不用担心。”
“你不该这么纵容它的。”上次见到那只猫,肥的跟个黑煤球似的,白寒川到底是有多疼爱它,才会把它养的那么圆润不堪。
“它喜欢,我就给它。你觉得不对?”白寒川长眉一斜,似乎觉得谢无衣多管闲事,令他遭受到了质疑,有些不悦。
“没有没有,我觉得挺好的。”
谢无衣哈哈傻笑,连连摆手,不敢随便在白大公子面前发表意见。她觉得高冷公子白寒川生起气来比太子还可怕,太子大爷那是傲娇,就算生气了她装个可怜卖个萌就能糊弄过去,可她哪里敢得罪那位高冷的白小爷。见了他,都得恭恭敬敬的一本正经起来,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她见了白寒川,内心是忐忑的。
白寒川转过身去后,谢无衣没事干了,没人陪她说话,大殿上一片肃静,人人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坐立难安,等待监考官发卷。就谢无衣一个,纯属走个过场,不求功名利禄,不求平步青云,平安糊弄过去就得了。她闲着无聊,左顾右盼,见着了一位脸熟的人,嗨,这不是前两天在五味斋吃饭时遇到的那个耿直的汉子,方隋游嘛!
谢无衣把两只手挡在嘴边,小声叫唤着:“兄台~~兄台~~~”
方隋游心里正忐忑不安准备应试呢,忽闻右边有一个细如蚊叫的声音,好像是朝他这边的。他慢慢转过头去,看见一张春光灿烂的笑脸,正朝自己打招呼呢。他心里还纳闷呢,这个人他不认识啊,怎么好像认识自己,还很熟似的。
对方还想搭理自己,方隋游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这个人在哪里见过,不过坐在那人前面的背影,他熟悉的很呐,白寒川嘛!一想到白寒川,他心里就闷闷不乐,也没空去理会右边那谁了,只盯着白寒川那道挺拔的身影,思绪飘远开去。
不一会儿,忽然脚边多了一个小小的纸团,正砸中的鞋子。方隋游的思绪被这突然闯入的物件打断,他目光看去,心里是不解又好笑,大殿之上,是谁这么乱来,以为这是酒馆楚楼来寻欢作乐的啊!他左右前后望了一圈,右边那少年正好又要投一个纸团过来。
被逮了个正着!
谢无衣怯怯地一笑,笑的那个叫天真烂漫、绿色无公害。
方隋游面容僵硬,把脚下的纸团悄悄踢进衣摆底下,为的是不让人发现,他总不能踢到别人那里去吧,还是不做声的好。他选择隐忍,不去理旁边那个奇怪的人,可是伴随着一个细碎的骨碌碌声,又一个纸团滚了过来。
方隋游青筋暴突,双拳握紧在身侧,用几乎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的眼神警告对方:兄台,你哪位啊!不要对我乱来好不好!求你安分点。
看到对方又把纸团踢到了脚底下,谢无衣彻底泄气了,这人一点都不好玩。她伸了个懒腰,发出一声长长的舒爽声,在寂静无声的大殿中,显得格外突兀。她也没去理会周围人的侧目,而是伏在案几上,酣然入睡。
第三次听到旁边传来的那一阵阵酣眠声,方隋游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来干嘛的了,该有的紧张感一消而散,头次的坐如针毡,已将那颗悬着的心安安稳稳落地,触着地面,心平气和极了。他也不知为何有这样的转变,只是转头看右边睡眠正香的那个少年,萦绕在脑子里的千丝万缕纠结,一下子化为苦笑。
他在心里长叹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偌大的京城,什么样千奇百怪的事情都能碰上,就好比,在殿试场上睡着的事儿,古今闻所未闻。
这位兄台的心可真大呀!
“太子驾到——”
随着宦官的一记长呼,太子携着众考官鱼贯而入,所有人纷纷起立,低头侧立,金碧辉煌的金銮殿上,气氛一时间肃穆冻结,空气凝滞,没有人敢大声呼吸,全都屏气聆听,来自九霄重楼之上仰之弥高的皇家威仪。
方隋游一直低着头呢,全神贯注地等着太子从自己面前的空道上经过,那种充满紧张与颤栗的感觉再次席卷全身,真龙呼啸,漫天狂乱的风与云从苍穹灌涌进殿里,气势磅礴,恢弘壮丽,令他不能呼吸,地动山摇。在那一刻,他仿佛听到了来自内心深处的呐喊与渴望:他要留在这里,他要在这里开拓出一足之地!
他的思绪的确又远了,所以当太子站在他面前时,他仿佛从天堂扎入人间,身体一震,从对方衣饰上乍现的道道金光,令他不能张大眼睛,太过刺目耀眼。他听到太子开口讲了话,问的好像是身后的金丞相,“这人是谁?”
金丞相哪里知道是谁。反正从刚一进殿,所有人都站起来了,就这个位子上的人一动不动趴在案几上,无视太子殿下的大驾,走近了仔细一听,好像是睡着了。金丞相心里不快道:这么不懂礼数的年轻人也能参加殿试?礼部吏部的人是怎么办事的!
礼部的人也是冤枉的很呐,站在后面察言观色了一会儿,询问太子的意见:“殿下,既然此考生无视公堂,就取消他的考试资格,您看如何?”
金丞相向萧执安点头,老夫看行。
萧执安也觉得这种人拉出去得了,正要同意时,趴在案上那人忽然转了个身,露出了小脸来,一双细眉若墨画,一口粉唇若桃花,睫毛高高翘着,如蝶羽蹁跹,嘴里还在喃喃梦呓着“包子”,大胆如斯,荒诞如此,不是谢无衣是谁!
太子哭笑不得,心里是又怒又气,怎么说也是自己认识的,这么让两个太监抬下去也不是光彩的事,等她醒了止不住得找自己哭诉算账呢。他在旁边抓了一张熟脸,太子过目不忘的本事从小就被皇帝夸奖,所以方隋游就被就近原则了下,被萧执安抓来问:“你坐她旁边,就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方隋游正因为被太子点名而激动不已时,一抬头看见那张高贵的脸,吓得他几乎要晕倒。萧执安这张脸绝对的让人过目难忘,至于谢无衣,大众脸的点,所以之前没被方隋游认出来,也怪她自己长得不突出。归根到底,还有太子那种仪然天成、与众不同的气质,那不是寻常百姓家能生出来的儿子,让人印象深刻。
方隋游一下子记起在五味斋遇到过太子,紧接着,这位在大殿上埋头大睡的仁兄也被他记了起来,正是那晚与太子在一起的亲近少年。
这两人在一起……
“回殿下,那位小兄弟因身体不适,晕过去了。”方隋游正直答道。
“晕过去了?”萧执安心里笑道,这个方隋游,悟性不错,聪明,有胆识,看起来是个可造之材,“丞相,你看,这下如何?”
原来是晕过去了,害他白激动一场,本来还能让礼部吏部那边的人担惊受怕一下下。金广麟无不惋惜道:“微臣觉得,既然是身体原因,那就无须追究此考生的不恭之罪,按往年的办法处理吧。殿下觉得可行否?”
“行,那就退下去吧。”萧执安满意一笑,袖子里的手指一弹,隔空点了谢无衣的睡穴,目送着两个太监把谢无衣驾出了大殿。
待太子、丞相、考官们落座后,皇帝身边的大总管安庆鹏念了圣上手谕,无非是一些鼓励考生好好考试、对他们寄托了厚望希望他们为朝廷效忠的话,然后考官把卷子开封,一副副分发出去。当一份卷子放在空空的座位上时,方隋游不由得朝那边看过去,想起方才惊险的一幕,不禁摇摇头,开始聚精会神答卷。
谢无衣被架出去后,白寒川虽觉得奇怪,但也没多放在心上,答卷时行云流水,只是整个考试过程,心里总像是被堵着似的。除此之外,上面还有一双审视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金家,是他白寒川不愿跨入的领域。如果出现了一个机会,即使骑虎难下,遭天下唾骂,成为众矢之的,他也得照样下去,应该过不了多久,他与金罗绮婚约取消的事儿会在京城传的满城风雨,界州他爹那边,也还被瞒在鼓里。
这一切的一切,都会慢慢到来,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