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见到我还知道打声招呼。”
黑发男人笑意浅淡,见沙夜迟迟不动,扬了眉问道:“怎么不过来?这师徒情也生分了么?还是说,你想让门外的那群付丧神们听见你的真名?”
沙夜方才如梦惊醒,赶紧转身紧紧闭上了门扉,却还是停在了门旁,咬着唇开了口:“师父,您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这不是听闻爱徒前些日子又将本丸里的刀刀解了么,我这做师父的,自是应该来探望的。只是那时有个任务,耽搁了,所以只能推到今日来。”男人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茶,“嗯,药研泡的茶还是依旧这么好喝。”
言罢,他抬眼,似笑非笑地睇着她。
“师父,我……”
纵有千言万语,到了喉头,却还是硬生生被她咽下。
男人扯弄着黑色领带,像是没有听进她的欲言又止。他垂眸,似在沉思,就连语气也不如来时那般刁难。
“沙夜,你到现在,还是不肯做这审神者么?”
终于从他口中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少女身形一颤。
她早已不记得上一次他唤她的名字是在何时,只是觉得,大概是过了很久很久的时间,久到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疏离感,即便他的声音一如记忆中那样醇厚悦耳,她也不复,彼时的心情。
兀自定了定神,她有些自嘲地笑了:“师父,我从没有一次说过,我愿意当审神者,不是么?”
——然而,又有谁听过她的愿望?
男人苦笑:“你不当,可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啊。”
“——师父!”沙夜被他说得烦躁,索性扬高了声调,把他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难得您今日来看我,咱们就别再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了吧。不管我愿不愿意,现在当也当了,生米煮成熟饭,您还怕些什么?政府那边,我虽然偶有反抗,但从未有所怠慢,不然也不会苟活到今日,不是么?”
青年蓦地眯细了眸。眸光潋滟间,他复又落落笑了开来。毫无造作的笑弧令她不由得安心了不少。
“沙夜,你长大了。”
她张了张口,突觉心头钝痛,随即轻轻一笑:“您还没老呢,说什么傻话。”
——真正能够牵扯出往日情绪的,往往只是那些细小得足以被忽略的细节。
少女重整精神,笑着向他走去。
而方才偷听被男人抓了个现行的一众付丧神们,此时正集中于廊下,窸窸窣窣地讨论着那个黑发的男人究竟什么来头。
“我来我来!”率先举高了手的鲶尾藤四郎兴奋地亮着眼睛,“主的师父看上去像是个知识分子!”
歌仙兼定抽着嘴角:“……鲶尾君,你难道想说主殿是个文盲么?”
“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想说,嗯……看上去……”
“——很像政府那边的人。”萤丸双臂交叉于胸前,接过了话茬。
鹤丸则笑睨着歌仙:“歌仙,你说这话就不怕主再把你打回最底层?”
“啧,鹤丸殿下,你我好歹共事一场,何必这么伤和气。”
银发青年不赞同地摇头:“难道你不就觉得,踩在一只小狐狸的脑袋顶上脱贫,和你这文士的形象相去甚远么?”
“……事到如今,我在主殿面前还有什么文士形象……”
“好了好了,鹤丸老爷,别没事就欺负歌仙老爷行么?”药研藤四郎适时地出声制止了鹤丸国永进一步的打击报复。
站在歌仙背后的太郎太刀思考了片刻,面无表情地拍了拍歌仙兼定的肩膀,点了点头。
“太郎殿下……!”
歌仙明显感受到了来自不善言辞的太郎的鼓励,立刻重振精神,扬言要为帮助他的太郎写上几句诗,便兴冲冲地首先离了场。
鲶尾不明所以地抬头望向太郎:“太郎太郎,你什么时候和歌仙关系这么好了?”
高大的男人静静地思索了几秒,而后有些为难地微蹙了眉。
“……再这么下去,会很吵。”
“……”药研不由得转头看着歌仙华丽的衣袍在视线中变成了一豆黑点,“还好歌仙老爷没听见……”
善待歌仙啊……
于是,以歌仙兼定为开头,太郎太刀也离了场,接着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萤丸,最后是蹦蹦跳跳跑去马圈挑马粪的鲶尾——很快,这廊檐之下,只余药研和鹤丸两人。
“药研,现在只剩你我了。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一定清楚那个男人的身份。”
鹤丸国永倚着廊柱,兴致勃勃地盯着神色如常的小男孩。
“……鹤丸老爷打听这些又有什么用?”药研藤四郎的目光里混了许多不清不楚的情绪。
青年笑得甚是粲然:“像主这么有趣的人,她的过去,一定不会无聊。我听主叫他师父,若他真是政府的人,那么主又为何会与政府之间结下梁子呢?我看主对政府的态度并不友善哪。”
倏忽有风,直直卷着残叶,自两人之间相隔的罅隙中轻轻溜走。
半晌,药研幽幽地叹了口气。
“我只能告诉你,他对大将来说,是特别的人。其他的,不归我来说,也没法由我来说。鹤丸老爷,如果你实在感兴趣的话,不妨直接去问问大将吧。”
言毕,男孩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也对。”
鹤丸国永抬手接过一片落叶,业已枯黄的叶片变得脆弱不堪,轻轻这么一折,便粉碎得只剩残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