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微渺小的丝丝情愫随着落樱一同被心底掩埋,等男孩儿真正觉察到之时,本丸的樱树正拼着最后的花期簌簌摇曳着裙袂。少女就立于树下,若有所思地伸手抚上了树干苍劲的纹路,静静地仰起了头。
其实这本丸的季节她完全能够改变,让春日停下步伐,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而她并没有这么做。
彼时的药研藤四郎恰巧自廊下路过,本能地感知到了沙夜的气息,驻足昂首,第一眼便望见了玉立婷婷的少女,信手拈来便足以成为绝美的歌谣。
女歌手的声音飘渺,些微沙哑又显得真实。她如是唱道:
“喜欢容易凋谢的东西/像你美丽的脸/喜欢有刺的东西/也像你保护的心,
你是这个春天/最莫可奈何的那朵玫瑰。”
——男孩儿看见了盛开于野径旁的那支玫瑰。
恰逢她舒展了腰肢,伸开了双臂,对着男孩儿,轻轻一笑。
药研藤四郎眯细了灰紫的瞳眸,他们之间相隔着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他望见了她的笑。
穿越了飒飒风声,沐浴了温润日光,定格的一刹那间,世界一片空茫,唯余他和她,只身而立。这个世界变成了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天地,并不狭仄,小得恰好能容许他的视线,彻彻底底地胶着于她的笑容上。
说不出来的感觉,却不讨厌。会变得想接近,想凝视,想触碰。
哪怕被拒之门外,哪怕被这尖刺扎出了鲜血。
这是作为刀剑所经历的漫长年月里,他从未体会过的情愫。而现在他捉住了,小心翼翼地捧在心尖,搜肠刮肚想要下个定义。
最后恍悟,原来如此,这就是“心动”啊。
***
终于还是有些耐不住寒凉,沙夜屈起了双膝,抱过自己的双腿,团成了一个并不圆润的球状。
“我当上审神者以后师父第一次来看我,从那一天起,大概过了……十多天吧,我记得樱花凋谢得差不多了。”她将下颔轻轻置于膝上,眼神追随着天际的微光,“那一天,歌仙兼定突然发生了变化。”
“哦?突变?”
“嗯。原本其实是个挺好相处的人,虽然喜欢拽文,不过讨厌不起来。”沙夜细细描摹着藏于记忆里的那个紫发青年,“大概比现在的歌仙要聪明点。”
记忆里的第一把初始刀兼第一个近侍——歌仙兼定实则是一个温润如玉的文士。她从未见他发过火,即便她无数次疏远他,甚至将毫无掩饰的恶意重重地掷了过去,而歌仙仍是笑着的——全然不复历史上那个“三十六歌仙”的头衔背后,以尸体高筑的血腥和残忍——笑着唤她,主殿。语气笃定,声音淡然。
鹤丸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主,当心歌仙哭给你看哦。”
“……”有些心虚地棱了他一眼,沙夜张了张口,想到了接下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话语蓦地堵在了喉头。
她下意识地紧了紧相扣的十指,寒意自回忆深处潮涌而上,冷得她缩了缩双肩,这才慢慢地说出了口。
少女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晕开了苦涩。
“还记得蜂须贺虎彻么?——歌仙当时的样子,和他一模一样。”
银发青年不由得紧蹙了眉宇:“您的意思是,歌仙其实也是……?”
“嗯。初始刀向来无法选择,是由政府提供的。”沙夜无力地笑了笑,“大概也是政府给的下马威吧……毕竟在当审神者之前,我还是个‘逃犯’。”
“您……”鹤丸怔了怔,“擅自逃走了么?去了现世?”
“嗯。不过也就只有两个月的时间,然后就被抓了回去。”
她怅然地叹道,“不知道算不算命好,没有处分,只是被逼当上了审神者。”
鹤丸国永微垂了眼帘,“那,后来呢?主,歌仙变了,然后呢?”
“然后啊……”
少女的叹息还未落地,便被冷凉的夜风揉散。
***
诸事皆有起承转合。如果将你我相遇定义为“起”,我撞见了你的秘密是为“承”,歌仙兼定的突变是为“转”,那么,我宁愿最后的“合”……永远不要上演。
梦境正如他的记忆,出现了断片。虽不是往日的火光冲天,那些细碎的雪花却“沙沙”地充斥了整个视线,药研揉了揉眼,心想这大概也能算是一种自我保护吧。
他最后的回忆停留在失去神智的前一天晚上。距离歌仙性格大变只过去了两天,短短两天时间,甚至不足以让沙夜和药研提起足够的重视来面对。冠以“药研藤四郎”之名的男孩儿正缓步于廊下,踏着暖意融融的夜风。明月高而远,柔丽的光芒被罩上了轻纱,有些许的不真切。
在这样的不真切之中,“药研”停下了步子,狐疑地望着来人:“……歌仙老爷?”
“药研君,找你很久了。”紫发青年弯了碧眸。
“有事么?”
“当然。而且事关主殿。”
男孩的动作应声一滞。
春夜尚无虫鸣,因而歌仙兼定的声音清晰地落了地,字字句句,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便钻入了耳中。
“再这样下去,无论是对主殿,还是对你我都没有好处的。反抗政府可不是个办法,况且政府也没有亏待她。再说了,主殿身为审神者,不锻刀也不出战,真是浪费了她那优秀的才能。我知道,若是为主殿操心着想的药研君的话,一定会明白我的意思吧?”
此时此刻的药研藤四郎终于站在了第三视角,以旁人之姿来观察一切因果。可他还是止不住想要上前阻止,让那个眼神逐渐飘忽起来的“药研藤四郎”清醒过来,不要听信歌仙的谗言,不要让自己有可趁之机,不要让歌仙再说下去——
不要再让沙夜……孤身一人了啊。
正当他下意识地迈出了第一步时,梦境有了感应,他的步伐似是踩在了平静的湖面,顿时泛起了漪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