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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艘正在接受最后修缮的楼船,与湖中那些精巧轻盈、仅供游赏的画舫绝非一类物事。它简直是这个时代浮于水面的巨无霸,庞大得令人心生敬畏。
船身长约二十余丈,整体轮廓并非后世那种追求速度的流线型,反而更接近一个被微微拉长的巨卵,底部宽厚圆润,以最大限度保证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拥有惊人的稳定性。
与那些船身狭长的快船相比,它不像船,更像一块被赋予了动力的、移动的小型陆地。
高高的船舷如同城墙,船体木材经过特殊处理,呈现出一种深沉的、饱经风霜的暗褐色。
之所以被称为“楼船”,便是因为在那宽阔如广场的甲板中部,矗立着一座两层结构的指挥塔楼,木结构,开有瞭望窗,顶部可悬挂旗号,俨然是这艘海上堡垒的“大脑”。
月儿第一个冲上连接船坞与甲板的宽大跳板,噔噔噔跑到楼船那宽阔得能跑马的甲板上,兴奋地左顾右盼,小嘴张成了圆形。
她踮起脚尖,扒着那比她人还高的船舷向外看,又被那粗如人臂、盘绕整齐的缆绳和巨大的带爪铁锚吸引,这里摸摸,那里瞅瞅,满是新奇。
沈婉清笑着摇头。这才几天光景,就把一个娇俏的小丫鬟带成了假小子。
沈明月虽知晓楼船的形制与规模,但亲眼目睹这庞然大物,感受着它沉默中透出的磅礴力量与精密的工艺美感,心中依然震撼。
这不仅是战船,更是一个时代工程技艺的巅峰体现,是人力与智慧征服海洋的雄心象征。
那些将它闲置,任其腐朽的官员。简直是暴殄天物。
肖尘径直找到了负责此次修缮的船工头领,一位皮肤黝黑如铁、手掌粗糙布满老茧与伤疤的老匠人。
他告诉肖尘,主体结构加固、修补、腐朽木料更换等工程已然完工,目前主要在调试帆索、以及进行最后一遍全面的桐油涂刷和防火处理。若无意外,再有半月,待漆干透,择一潮汐合适、风向顺畅的吉日,便可下水驶入深海。
肖尘闻言大喜,他跨海的想法终于要实现了。当即就想重重犒赏这些辛苦多日的船工匠人。
他话未出口,沈明月已快步从船舷边走了过来,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将他带到一旁稍远处,带着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情道:“相公,犒劳之事,……还是交给妾身来安排吧?”
肖尘一愣,笑了笑由着她去安排。
肖尘在楼船上待到日头西斜,几乎将每个地方都细细看了一遍,心中对半月后的航行越发期待。
他迫切的想去那个叫做苏匪的地方撒点野。
直到暮色渐起,见到胡大海风尘仆仆地赶来,脸上没有完成任务后的兴奋,反而堆满了憋屈和不忿。
他一见到肖尘,便单膝跪地,抱拳请罪,声音闷闷的:“侯爷!末将……没有办成差事!请您责罚!”
肖尘挑了挑眉,倒是有些新奇。
胡大海手底下虽不是精锐,也是实打实打过几仗、见过血的老兵,近千人的队伍,在这沿海地区,几乎可以横着走。
怎么连“拜访”几个地方世家这种差事,还能办砸了?
“怎么回事?遇到硬茬子了?”肖尘示意他起身。
胡大海蹭地站起来,脸上怒气更盛,拳头捏得咯咯响:“硬茬子倒不是那些缩头乌龟的世家!是安护城的知府,带着一帮子衙役捕快,还有百十个临时拉起来的民壮,拦在了路上!”
他愤愤不平地叙述:“那混蛋穿着官服,摆足了架子,指着咱们的鼻子骂,说咱们是‘擅动刀兵’、‘私闯民宅’、‘目无法纪’!还扬言要上奏朝廷,参侯爷您一本!说没有刑部衙门的批文,咱们就不能抓人!末将……末将跟他理论,他就搬出什么《大雍律》,一套一套的,把咱们堵在了城外,僵持了大半天!”
这是想搏名声啊!肖尘听完,明白了。胡大海虽然不跟那些贪官污吏同流合污,但他毕竟是在这个体系里摸爬滚打上来的,对“官大一级压死人”、“没有上官命令不得擅动”这类规矩,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面对一个正儿八经的地方知府,尤其对方还摆出朝廷法度的架子,他骨子里那份对“官身”的忌惮和循规蹈矩的惯性,就冒了出来,让他束手束脚。
“所以,你就带着这千把弟兄,跑了几十里路,跟那知府在荒郊野外‘理论’了大半天,然后……空着手回来了?”肖尘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胡大海脸色涨红,羞愧地低下头:“末将……末将无能!请侯爷治罪!”他也觉得憋屈,可当时那种情况,对方抬出朝廷和律法,他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强硬下去,真动了手,那就成了“攻打府城”、“造反”了。
肖尘看着他这副模样,反倒有些理解。这是时代和环境打在一个人身上的烙印,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
他叹了口气,摆摆手:“算了,这事儿不怪你。你有你的难处。这差事,你不用管了。”
胡大海猛地抬头,眼中既有松了口气的庆幸,又有一丝任务未竟的不甘。
肖尘话锋一转,吩咐道:“你有别的要紧事去做。去联系船厂的老匠人们,请他们帮忙引荐、招揽一批真正可靠、有远海经验的老水手、舵工。楼船即将下水,远航在即,一应人手、物资都要开始筹备。粮食、饮水、药品、备用帆索、修补材料……所有要带上船的东西,你亲自带可靠的人手去过问、查验,务必仔细!尤其是粮食和饮水,绝不能让有心人做了手脚。此事关乎全船性命,若有半分差池——”
他眼神一厉:“提头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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