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季之唯死了。
那时,他的日子是那样的苦,多一个铜板,都是多一份早日自由的希望。
他抱着那一点捡东西的心情向着河中伸手,哪里料到会被呻吟的季之唯吓了一跳,脱手将季之唯落在了石头地上。
虽然并没有人确定便是那一下把季之唯磕得失了记忆忘了自己的来处,可后来看季之唯恢复记忆之后和失忆时完全不同的两种为人风格,他总疑心那段美好的时光是他从季之唯的人生里偷出来的。
季之唯骂他当初救人是有所图谋心怀不轨,团云面上讷讷,心里何尝不讷讷?心虚的人,总是没底气反驳的。
而崔见鹰……
他对崔见鹰又畏又怕,比对待季之唯更小心地关注对方脸色,方才还急不可耐地找崔见鹰断绝私情,是他对崔见鹰一点感情都没有,真就那么淡薄爽利吗?
他又不是瞎子。
便是崔见鹰对他的那些温柔细则两个人共度的两个月温情时光都抛却不提,只看崔见鹰那张深邃艳容、那副铜筋铁骨的身板,真有人会心如止水无动于衷吗?
他只是从来都没有把情爱放在前头考量的资格。
如此想一路,团云哭得更厉害了。
来到崔府跟前,随别人怎么引路,他只负责垂泪,将这小半生积攒的愤懑郁闷都从眼睛里撒出去。
泪也是会尽的,等泪终于掉光了,团云索性趴伏在崔府的大堂桌子上等死,他也不去探听季之唯有没有被人抬走,伯爵府那头是什么反应,崔见鹰送他回来自己又去哪儿了。
只一门心思的等。
他满心绝望,可他能怪谁呢?心里偷偷骂崔见鹰也无济于事。
等啊等,天色黑了。
等啊等,崔府掌灯。
等啊等……等来两张圣旨。
一张为团云册封诰命,一张赐团云与伯爵府和离,改与崔见鹰成婚。
崔见鹰是跟着赐婚的宫人队伍一起回来的,在他旁边一同跪着听完了圣旨。
宣旨的公公还没说话,他先侧头过来问团云:“夫人,为何还不接旨。”
团云早在宫里来人时就懵了,一双眼睛瞪得滚圆,根本发不出声。
浑浑噩噩丢了魂似的半个时辰,直到目送走队伍,恍惚无神的小郎君才终于魂魄归体。
茫然对着送人回来又牵住他手的崔见鹰挤出几个生涩字节。
“怎么可能。”他说。
崔见鹰反问:“怎么不能?”
团云:“夺人妻子,这样不齿的事……”
“宫里有一位苗贵妃。”崔见鹰忽然没由来的提来一嘴,“陛下为之倾倒,爱之欲死欲生。”
“……”团云还是不明。
崔见鹰对他轻笑,“这位苗贵妃入宫之前,乃是陛下的弟媳。崔某见良缘难得,十分尽心尽力。”
静默。
浓浓的夜色里,崔府大堂灯火通明,映得崔见鹰这样一个一身乌黑的人也好似周身笼了一层光。
团云痴痴看着他,一时怔住了。
正怔着,听见崔见鹰唤:“夫人。”
“过河拆桥,去父留子,是为自保,还是旧爱?”
团云动动唇,半晌挤不出声音。
崔见鹰又问:“夫人为我言,我从未对表兄娶什么样的妻子加以阻拦,表兄却对我娶什么样的妻子多有批判,这岂不是无义无礼?我请天子做主将之寻故贬谪北地,天子准了,明日一早就动身,夫人觉得判决如何?”
团云喏喏:“……合情合理,合情合理。”
崔见鹰对着他仔细打量,这才笑了。
笑着笑着,轻轻拉团云到身前,一身暗色云纹的长袍裹着坚实胸膛,遮挡了外界的天与地,将哭得花猫般的小郎虚虚环抱。
说:“夫人。我心迹已明,愿娶夫人为妻,天长日久,朝夕相对。”
团云脚踩着崔府的大宅,腰后贴着来自天子的赐婚圣旨,能说什么呢。
他是没得选的。他明明没得选,可却又感觉到眼底酸涩。
明媒正娶,皇家做婚。二品的特封诰命,妻凭夫荣,比伯爵府主母还高一等。
他本是个乡野小郎,如今在读诗经,如今能算浅账,他能说什么呢。
团云把眼泪蹭到崔见鹰衣襟上。
泪语轻言:“君心如我心。”
“愿结夫妻,天长日久,朝夕相对。”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