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仁的厢房正对第三只丹炉,推开窗,炉火“呼”地扑在脸上,像一巴掌滚烫的问候。他深吸一口,丹炉里残余的“火猿草”药力顺着鼻腔直下,在胸口“叮”地一声化开,缠藤丹的青藤趁机收紧,把火鲸勒得低吼一声。
“倒也省得半夜怕冷。”
他合窗,指尖在窗棂上一抹,木缝里嵌满细碎火铜屑,像一条条凝固的熔流。楼下大堂的喧哗被炉火烤得发软,断断续续飘上来——
“……天炉宗这次收人,价码又涨了,想进内炉,得交五枚‘折骨丹’,外炉也要两枚……”“……嘿,你懂什么,内炉有‘火猿心’,每月能分半盅猿血酒,抵得上半月苦修……”
“……听说前日又跑了一个,半混沌圆满,眼看要冲关,结果丹海被猿火反噬,烧得只剩张皮……”
声音像被炉火热弯的铁丝,一圈圈缠进陆仁耳里。他垂眼,指腹在铜环内侧轻轻一刮,月轮“叮”地一声,映出眼底两点极细的绿火——
“烧得只剩张皮……”
炉火烧到最旺时,掌柜才露面。是个独臂女人,左袖空荡荡,右肩却扛着只半人高的火猿头骨,骨腔里灌满“火猿烧”,酒面浮一层赤红草籽,像一池被点着的星子。她把头骨“咚”地墩在柜台,独手拎勺,舀一勺,火息顺着酒面爬上来,在空气里扭成一只小指大的火猿,猿形一凝,便“噗”地炸开,溅得周围酒客一片惊呼。
“新面孔?”女人抬眼,目光穿过炉火,精准钉在楼梯口的陆仁身上。她右眼是正常瞳仁,左眼却嵌一枚火沁玉义瞳,玉内火纹游走,像一条永不熄灭的赤蛇,“住楼上房的,可少有散修。”
陆仁下楼,指尖在柜台轻轻一敲,一粒完整灵石滚出,落在女人独手边:“买消息,不是买醉。”
女人掂了掂灵石,火纹蛇在玉瞳里一吐信子,声音被酒气蒸得发黏:“问。”
“天炉宗。”陆仁声音压得极低,却刚好让炉火把每个字都烤得发脆,“怎么走,什么价,什么规矩。”
女人笑了,独手在火猿头骨酒面上一拂,火息被拂成三缕,分别指向大堂三个角落——
“那桌,穿火猿皮坎肩的,天炉宗外炉管事,姓袁,每月十五收人;那桌,抱琴的小丫头,内炉弟子,脾气暴,别惹;那桌,独眼老头,前任内炉,被猿火反噬废了丹海,如今靠卖消息买酒。”
她顿了顿,火纹蛇在玉瞳里盘成一圈,“消息分三等:酒钱、灵石、命。你付哪等?”
陆仁指腹在铜环上一刮,月轮“叮”地一声,割得空气“嗤”地裂出一缕白线:“先付酒钱,再付灵石。命——”他抬眼,瞳孔里两轮小月静悬,“——等我见过天炉宗再决定。”
女人大笑,独手在柜台下一摸,摸出一张被火烤得焦黄的兽皮卷,卷面用赤猿血墨绘出简略地形——
“东行三十里,见一谷,谷口有两只铸铁猿像,比镇子那两只大十倍。猿像之间,便是天炉宗山门。山门无墙,只有一道火髓桥,桥长百步,桥下是‘火猿谷’地脉。能走过桥,便能进门。”
她指尖在兽皮卷边缘轻轻一弹,卷面顿时浮起一层赤红雾丝,雾丝凝成一行小字——
“外炉:两枚折骨丹,或十灵石;内炉:五枚折骨丹,或三十灵石,再加一枚‘火猿心’;
核心:十枚折骨丹,或百灵石,再加‘人炉’资格——需以自身丹火,替宗门炼一炉‘猿血酒’,成则留,败则死。”
字迹最后一笔,雾丝忽然一抖,像被谁从暗处掐住脖子,瞬间溃散。女人独手在兽皮卷上一拍,卷面重新变得焦黄陈旧:“就这些,再深的消息——”她抬眼,玉瞳里火纹蛇竖起上半身,“——得用命换。”
陆仁收起兽皮卷,指尖在柜台上一敲,第二粒灵石滚出,刚好落在女人独手虎口:“先换到这儿。明日桥见。”
他转身,炉火在背后“呼”地一旺,像替他提前点燃一盏引路灯。女人独目追着他背影,火纹蛇在玉瞳里缓缓盘紧,声音低得只能让头骨里的酒面听见——
“又一个想借猿火点灯的,但愿……你别被烧成那张皮。”
门合拢,窗外丹炉的余火仍“噼啪”作响。陆仁摊开兽皮卷,指尖在“人炉”那行字上轻轻一划,月轮“叮”地一声,割得那团赤红雾丝重新散开,像一滩被冻住的血。
他垂眼,瞳孔里两轮小月映出那滩血的形状,窗外,炉火渐弱,冰火穹庐上凝出一层薄霜,霜面倒映出他半边脸——另一半浸在幽绿毒火里,像一弯尚未出鞘的月,正用自身锋口,去试天下最烈的猿火。
次日,辰时一刻。
火猿镇向东三十里,晨雾尚未被日头蒸散,谷口那两只铸铁猿像已先一步露出獠牙。猿像高十丈,一臂垂膝,一臂托天,掌心里各燃一盏火髓灯,灯焰被山风拉得猎猎作响,像两条随时会扑下来的火舌。
陆仁青衫洗得发白,腰间一只空瘪储物袋,袋口用麻绳随意扎紧——里面只剩一柄长剑、一只逆潮丹匣,以及半块被潮刃削缺的火匕胚。他站在左侧猿像脚下,仰头,灯焰映进瞳孔,像两粒被冻住的炭星。
“过桥者,报阶、纳费、留命——”
火髓桥尽头,一道懒洋洋的声音飘过来。说话人倚在桥栏,赤膊,胸口纹一只张口的火猿,猿齿嵌火铜,随呼吸一明一暗。他腰间悬一枚赤铁牌,牌上铸“外炉·戊三”字样,声音被桥下山谷的回风削得尖细,“——三者缺一,桥下火脉喂猿。”
陆仁屈指一弹,一粒碎灵石滚过去,落在那人赤足边:“核心。”
赤膊汉子指尖一挑,碎灵石被火息托住,悬在掌心转了三圈,像被验身的囚徒。确认成色,他才咧嘴,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核心只余一席,今日竞拍。贵客随我来。”
山门·竞火台
桥尽头并非殿宇,而是一座露天石台,台呈仰钵形,底部嵌火髓,边缘立十二根赤铜柱,柱顶猿像各衔一只铜铃。铃未响,台下已聚了百余人——半数赤膊露火纹,半数衣袍完整却难掩丹息虚浮,皆是半混沌。
台中央,一面火沁玉壁正缓缓浮出字迹——
【今日空位:核心一、内炉五、外炉二十】
【价例:外炉十灵石起,内炉三十灵石起,核心百灵石起——亦可以物折价,由宗门鉴火师估价】
字迹最后一笔落定,铜铃齐震,“当——”一声,像替谁敲下丧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