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倒的人群,却仍无人敢先起身。
袁罡捧着竹简,双膝发软,额头血迹已凝成黑痂。
他颤巍巍回头——
身后,千人仍跪,像一片被洪水冲倒的麦浪。
不知是谁,先哭出了第一声。
随后,抽泣、哀嚎、崩溃的咒骂……此起彼伏。
却无人敢骂那个名字。
只能骂自己——
“我为什么要省那十块灵石……”
“我为什么不早点跑……”
“混沌……混沌啊……”
高空之上,罡风猎猎。
陆仁踏空而立,玄袍猎猎,像一面新升的旗。
他低头,望了一眼脚下山谷——
人群已缩成蚂蚁,哭声却仿佛仍贴着耳廓。
“原来……”
他轻声开口,似笑非笑:“这就是混沌。”
储物袋在腰间轻轻晃动,灵石相撞,发出清脆的“叮叮”——
像替谁,提前敲响下一道丧钟。
月虹往东飘去,夜色在脚下倒着流淌。陆仁踏空站着,罡风把袍角吹得哗哗响,像一面刚升起的旗。
陆仁将玄觉沉进体内的丹田海域——那里有头黑红巨鲸静静浮着,鲸背上月影投下一道银光,照得灵池水面纹丝不动。池壁上的月魄凝实发亮,池底幽绿的毒火温顺得像只猫,早没了往日咆哮的样子。
“没有反噬,没有崩塌……”他低声念叨,声音被风撕碎,“混沌境,原来能这么安静。”可这份安静本身,倒让他觉得陌生。
记忆突然像潮水涌来,从遗府的书页间翻出一段画面:海底白塔里,那个书籍上面用古篆刻着——“修道者的功法分两种:一是灵枢法力功法,管杀伐攻防,像剑的刀刃;一半是境界功法,管蓄养根骨,灵力吸收的速度,像剑的剑鞘。”那时他只觉文字冰凉,没细想。如今再忆,却像有人贴耳说:“刀刃再利,没剑鞘护着,早晚会断。”
“我缺的就是这剑鞘。”陆仁抬眼,瞳孔里两轮月牙缓缓转着,月尖相对,像两口填不满的井。他有灵枢法力,像潮生篇、月影遁、毒月刃这些,攻防杀伐样样行,可境界功法却一点没有。
“冥鲸为根,满月为池……”他眉心微皱,直觉化作细线碰了碰鲸背。这一碰,鲸腹传来段本能的呼吸节奏——“呼”时丹海水面陷下去三分,“吸”时天地灵气被鲸吞进去,化成银雨落进池里。“原来它自带‘鞘’。”他低笑,笑意却卡在喉咙,“可这是兽的鞘,不是人的。”兽的呼吸能吞月噬毒,却不懂人的经脉穴窍、周天循环。月池虽满,却像没堤坝的湖,再涨一点就会决堤。
“得借鉴。”他抬手在虚空一划,月纹像张没写完的单子浮着。他想了三个办法:先找同境界的修士问问他们的“鞘”;再去宗门藏经阁翻前人的“鞘”;实在不行,用灵石买。写到“买”字时,他忽然停住笑出声:“买鞘?鞘要是能买,混沌境就不值钱了。”可笑完又叹气,灵石终究绕不开。这次去天炉宗,收了四万下品、两千中品灵石,还有些丹药材料,加起来顶得上普通散修攒百年的家底。“一个小小旁门就有这底蕴……”他望向东边天际,赤阳峰在晨曦里若隐若现,像柄倒插的赤刃,“焚天宗……”低声念出这三个字,被风吹得滚烫。
夕阳把西天烧得通红,那口井倒扣在赤阳峰顶,像天上掉下来的窟窿。陆仁从井底一步步走来,每步都跨出百里远,两步就到了峰前。他穿玄色长袍,衣角绣的暗金月纹被晚霞一照,丝线都像在微微蠕动。
他负手站在宗门前的火髓大道上,尽头两根赤阳墨玉柱还立着,柱顶的灯却熄了,只剩两缕青烟飘着,像被掐住脖子的魂。护山大阵忽然裂开道缝,像认得他,不敢拦。
陆仁抬眼,瞳孔里一银一绿两轮小月亮慢慢转,月尖对着像要咬上的铡刀。他没说话,只放出一丝灵枢法力——轰!一轮十丈大的满月虚影从脚底升起来,悬在峰顶。月影边上幽绿毒火和银白月魄缠在一起,像深海淬过的巨刃,转一寸,护山大阵就“咔嚓”塌一分。
钟没响,人先乱了。赤阳峰半空炸开几百道遁光,像被火燎了翅膀的蛾子,跌跌撞撞扑向山门。落地时没人敢站,全跪成一排。
最前头是掌门焚霄,还穿着赤红衮袍,可袍角被冷汗浸得发暗,眉心火痕处缺了个月牙,黑得像井。
他身后三位长老:焚渊重瞳里的火苗缩成针尖,还在抖;焚阙半边新长的肉被冷汗泡白,另半边焦疤却吓得充血,红得发紫;焚璃指尖掐着新换的鎏金火铃,铃舌愣是不敢响。再后面内炉、外炉、执事、弟子黑压压跪了一片,额头贴地像被冲倒的麦秆,没人敢先开口。
“焚霄。”
陆仁声音不高,却像在每个人颅内同时点燃一盏火髓灯,“又见面了。”
焚霄肩头猛地一抖,指尖抠进地砖缝隙,火痕眉心缺月黑影竟被吓得反渗半分——
那声音,那眉目,那轮悬在头顶的月影……
与一月前雪线之上、缺月谷口那道逃命背影,缓缓重叠。
“是……是您。”
他不敢抬头,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却不得不挤出一句完整的客套,“前……前辈驾临,焚天宗……蓬荜生辉。”
“我来收账。”
陆仁轻笑,笑意像冰面裂开头发丝粗的缝,“听说焚天宗……灵石很多?”
四字“收账”一出,跪地人群里顿时响起一片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焚霄掌心瞬间湿透,却不敢抬袖去擦,只得硬着头皮:“前辈……所需几何?”
“几何?”
陆仁微微侧首,玄觉一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