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一净给人的感觉是严肃刻板,一尘是慈眉善目的话,那一山就是中和了二人的性情,他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性情爽朗,青松观的弟子都很喜欢他。竹生拉着他坐在大石头上,一山瞧见地上摆着一个鼓鼓的布袋,捡了过来从里面摸出一块白面饼放进嘴里。
“师叔,你有这么饿吗?”竹生看到他狼吞虎咽的吃相,伸手给他舒缓背部。
“前两天我在歇脚的客栈里遇上一个棋艺高超的年轻人,跟他下了几盘棋后一抬头发现已经日上三竿了。担心误了行程,只能不停赶路,两天里可是颗粒未进呢,可把我尊贵的肚皮饿坏了。”
“误了行程?什么行程?”
“观里不是要收新弟子吗?”
“师叔,那你铁定误了。新弟子昨天已经行完礼啦!”竹生忽然想起一事,踌躇半饷还是说了出来。“师叔,你房间那盘棋我还没想到怎么下……”
“那不打紧,残局已经被人破啦。”一山笑眯眯地看着竹生。他想自己这趟远门可真是走对了。
那天一山在房间里摆下残局后便出了门,路上一直想着不知道竹生想出了什么破解之法,后来在回来的途中遇见一个年轻人手握一本书,里面正好有他给竹生留下的残局,于是围着人家看了半天。那人见他对书上的棋局如此痴迷,于是摆好棋局邀他前来对战。一山自然想不出来破解之法,只好如实相告。那人也不客气,手执黑子落入盘中,两人先后又下了几子,白子渐居下风,最后黑子扭转乾坤一举战胜了白子。
一山见此人棋艺精湛,问他师从何人。他说自小跟家父对弈,并无专门向谁拜过师。两人交流了一些心得后觉得技痒,于是转移到房间对弈了数局。直到有人前来叫门,二人仍余兴未尽。一山坚持说要走了,男子只好掏出怀内的残局棋书送给一山以作纪念。
“师叔,你不打算给我看那本书吗?”
一山听她这么一说,赶紧拆开包袱拿出用布帛包好的书籍。
“我们一起看,这样你就不会胜过我,我也不会输给你,我们还是棋艺相当。”
随着那本被一山吹嘘得过分的棋书一页一页呈现在竹生面前,她脸上的表情由期待到失望,最后她一脸无奈地转向一山。
“师叔,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书中除了残局仍是残局,除了被人翻动过的痕迹外,连一点点笔记都没有,更别说残局的破解之法了。
“或许书的作者只是想告诉我们他曾经遇到了这些残局呢。”
“对啊,我也曾经遇到过这些残局。并且全都不会破!”
本以为能够看到看到残局的破解之法,从而增广见闻提升棋艺的,没想到竟然被一本破书再一次提醒自己是个见识浅薄之人,想不生气都难。竹生收拾琴谱,背起瑶琴灰溜溜地往回走。一边走着一边还不忘骂一山师叔欺骗她。
一山也实在是无辜,他是真的以为这本书里记载着一众残局的破解之术的,哪里会想到打开看时竟是这样的结果?他的心情并不比竹生好多少,不过此书乃别人所赠,他自当好生保管,于是俯身拾回书本放入怀中,施展轻功跟上竹生。
竹生刚走了几步,发现装干粮的布袋比刚才拿下来时重了一些,于是解开来看。师叔刚才吃了她两个面饼,布袋里还剩两个,按理说两个面饼不可能是这种重量。于是她伸手摸进底部,翻动了两下,从袋里摸出了一把桃木梳,一支白玉簪。
“师叔!你放进来的?”竹生知道一山此时就在不远处,她手握两件小物品向询问。一山笑呵呵地让她收起来。
“我就只有这两件了,你可别让观里的弟子知道是我给的。”
“谢谢师叔!”
无论是一尘师父还是一山师叔,他们每次下山总会给竹生这个青松观里的俗家弟子带上一两件小东西,她的房间里有一个小小的木盒,里面摆满了女孩子的首饰。竹生在青松观中生活的十五年中,虽不像寻常人家的女子,能够时刻得到父母的关怀,却也一刻也不曾受过委屈。
一山正等着看她高兴的笑脸呢,可是竹生哇的一声蹲在地上抱头痛哭了起来,一切发生地如此突然,让人措手不及。
她要走了。
昨晚一尘回来跟她说了好些话,她都记得。
再过一段时间,大概是十来天或者最迟二十来天,等一尘从正门走进来的时候,便是竹生离开青松观的日子。他让她好好准备,他们此程的交通工具是马车和船只,但山路崎岖,下山的时候仍只能通过步行,所以他让竹生在离开前想清楚必须带走哪些东西。
她躺在床上想了半天,檀木盒子里装满了师父的宝贝,他肯定不会允许她带走的。桃花木盒的东西却全是她的宝贝,应该不会有人阻止她把它带走。另外她还要带上两套换洗的衣服,一套青松观女弟子衣衫用作纪念。昨晚她想这些的时候可是出奇的冷静,然而当她看到手中的桃木梳和白玉簪后,眼泪竟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竹生,你怎么哭了?”一山见竹生哭得稀里哗啦,心中一时伤感连说话都变得哽咽了。
“师父说要送我回家了。呜……”
“回家而已,又不是生离死别,你以后还能回来探望我们啊。用不着哭成这样,是不是?”
“师叔你哄人。秦山师兄下山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秦山”是一山大师最为忌讳的两个字,当年秦山就是被他在山下弄丢的。这么多年来,一尘为了爱徒失踪的事没少责备他。后来一尘在观中的时间越来越少,两人碰面的机会也就越来越少,一山自然就不太听人提起秦山这个人了。可不提起并不代表能够忘记,一直以来,他心中的难过和内疚并不比一尘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