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岳,高也;以是岳城,即高手云集之城也。
我们三人从高耸威严的城门下策马经过,并未遇到任何看守。因为岳城,从来不需要看守。当今江湖之中三足鼎立的青铜、风灵和紫流沙三大帮派明争暗斗,却也需互通有无,便约定以岳城为中立之城,永不为任何一方所辖。武林之中最机密肮脏的地下交易,最古怪离奇的生死悬案,大都发生在岳城。除此之外,岳城也吸引了不计其数的不属于这三个之中任何一方的侠士豪客、情报贩子、强盗窃贼,和我们的同行前辈——毒师药师。
这样一个泥沙俱下凶险刺激的存在,自然也是武林中的青年才俊崭露头角的平台。人才辈出之地,引人注目何其困难,所以我们三人大隐隐于市,淹没在茫茫高手之中,反而比较安全。
城内倒与其他城池并无二致,毕竟表面的风平浪静才能掩盖底下的暗流汹涌,只是一言一行要多多注意,当心隔墙有眼耳。于是我们就装作武功平平却整天做着成为武林至尊的白日梦的小人物,在城北便宜盘下一家药店,把后院仓库腾出两间来住,这样暂且定居下来。
岳城从不缺我们这种“小人物”,尤其是在城北。有头有脸的一定居东南,若什么时候在城北看到他们,那八成又是来寻替死鬼啊之类。在他们眼里,住城北的人不算是人,除了能用来当冤大头之外,就不比牛马猪狗有什么优势了。因此在这里开药店,万万不能开出妙手回春的方子,只能卖些治疗普通跌打、风寒的药,如果能医死几个人就更能洗脱嫌疑。如果哪天有街霸流氓得病落在我手里,就顺便医死他们好了。
这样缩手缩脚地卖了两天药,我实在觉得憋屈。有些病明明瞧出来该如何治,却只能推说医术低拙,劝人另请高明。这样的郁闷一直持续到三日后,城北开始纷传有一位自称“白笑笑”的送方医灵。
“对不住啊,在下实在诊不了您这病,您……”我职业地挂上一副为难与抱歉的神色。
“唉,罢了,老了不中用了,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小伙子啊,你可一定要用功,千万别像我,到死也没搬出这城北……”
“呃……老人家,您别灰心,我虽开不出方,但抓药自然是会的,只要您能拿到方子,绝对的药到病除!”
“方子,我上哪儿……你是说,”老大爷突然两眼发亮,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白笑笑?”
送走了将信将疑的老大爷,我满心期待下一位有什么疑难杂症给我解闷,突然眼前一暗,一个人影挡在前面,抬头一看,却是叶霜。
“你你你,你也病了?”
“你才病了,还病得不轻吧你!”
看叶霜怒气冲冲的脸色,莫非……
他环顾一下四周,见没什么客人了,就装模作样地一边念叨着“没生意啊”、“打烊算了”什么的,一边把门板上上。趁他上最后一块门板时,我赶紧开溜,溜回到房里合上门才想起来,我跟叶霜住一间啊……此时叶霜的脚步声已经在门外了。总不能关他一晚上在在院子里睡泥地,我只好颓然开门。
“我听说,”叶霜施施然走进来,“最近出了位叫‘白笑笑’的医生啊。”
“哦,医生嘛,有何稀奇?”
“可相传这位医生似乎是无形灵体,飘过患者屋外不用望闻问切便知其所得何疾,就写张方子随便丢在院人家里。”
“嗯,那可不就是‘送方医灵’了。”
“但是……”叶霜眯着细长的狐狸眼,“你看着天色,今晚似是要有大雨啊……”
我一惊。这细小的异样换作其他任何人都无可觉察,然而我心下已了然,这必定逃不过朝夕相处的孪生兄弟的眼睛。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玩火?”彻底摊牌之后我反而平静下来,而且多一个人背负秘密,未必不是件好事。
“你是不是觉得叶庄那把火烧得还不够?”
叶霜平静地反问,却似千斤巨石压上我的心口。我何尝不明白这铤而走险的代价,可是我不愿去想。扪心自问,我是一心救死扶伤吗?绝对不是。我是不甘心,不甘心在这岳城做了庸庸之辈。
“叶霜,你说,你是希望躲一辈子,埋没自己一辈子,还是至少发哪怕一次光,告诉这世界我来过?”
叶霜不说话。我知道他也在迷茫,他也想与人争锋。但是他强迫自己忍了下来,所以他才对我沉不住气的举动这么愤慨。
“这件事还是先问问娘的打算。”我说,“我觉得她有很多事应该对我们说了。”
“那你得先告诉我,白笑笑三字是何意?”
叶露一脸玩味的笑意,我知道是他气消了,便也换上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他们白白捡了张神来之方,岂不是得笑啊笑得合不拢嘴了么!”
“哈哈哈,亏你打的名动岳城的算盘,竟起这么个不入流的破名儿……”叶霜说着,就把手伸到我脑袋旁,像是要扯扯脸,又换作要拍拍头,却终究没有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