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布衣青年眉头立刻紧锁,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对身旁一名最为沉稳的护卫低语了一句。
那护卫点头,大步上前,挡在老农身前,与税吏交涉了几句,並从怀中取出一些钱幣递过去。
税吏见这伙人虽衣著普通,但气度不凡,护卫精悍,倒也不敢过分造次。
悻悻地拿了钱,骂咧咧地走了。
青年这才上前,亲手扶起感恩戴德的老农,又温言安慰了几句,並从自己本就不多的行囊中分出些许乾粮塞给老人。
动作自然,神情恳切,虽只是小事,却自有一股体恤百姓、敢於担当的气度流露出来。
陆离暗暗点头。
乱世之中,身负气运者不少。
但既能身负气运,又能有这份仁心与担当者,却是凤毛麟角。
无论其最终目的为何。
此刻的言行,已胜过那些只知盘剥欺压的蠹虫千百倍。
似乎察觉到陆离长久的、平静无波的目光,那青年抬起头,准確地向陆离所在方向望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接。
青年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疑惑与探究,他似乎本能地觉得这个独立一隅的青衫道人气度非凡,沉静如深潭,却又完全看不透其深浅,与周遭喧囂格格不入。
陆离並未避开目光,反而对他微微頷首,唇角勾起一丝若有深意、仿佛看透了什么却又並不在意的淡淡笑容。
青年怔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对方会如此反应。
他看不透陆离,但那份平静和深邃却让他不敢怠慢,出於一种对未知的谨慎与基本的礼节,他也远远地拱手,回了一礼,动作不卑不亢。
此时,渡船已至,人群开始向前涌动。
青年在一眾护卫的簇拥下,登上了另一条稍大些的渡船,並未再与陆离有任何交流,仿佛这只是旅途中一次微不足道的插曲。
陆离收回目光,心中瞭然。
此人命格已显,绝非庸碌之辈,未来天下大乱,必有他一番作为。
此次偶遇,不过是在这幅波澜壮阔、尚未完全展开的时代画卷上,不经意间瞥见的一笔浓重底色。
他记住了此人的面容与气息,或许將来,因缘际会之下,还会有交集之时。
渡过黄河,踏上南岸。
司隶之地的压抑感仿佛实质般浓重。
陆离不欲多留,加快步伐,欲儘快穿过这片是非之地。
途中,他超强的耳力偶尔能捕捉到行人压低的议论,提及洛阳近日似乎发生了某些不寻常之事,多与“天灾”、“警示”、“陛下受惊”等词联繫在一起,但皆语焉不详。
陆离神识悄然扫过。
从那些破碎的交谈和瀰漫的恐慌情绪中,拼凑出一些信息碎片:
南宫火灾、德阳殿受损?彗星昼现?陛下因此惊惧臥病?
他对这些皇家秘闻、天人感应的把戏毫无兴趣,只觉得这煌煌帝国从中枢开始的崩溃,正在从各个层面加速显现,如同一个病入膏盲的巨人,最后的疯狂与虚弱交织。
离开司隶核心区域,进入弘农郡地界。
此处多山,古道蜿蜒於秦岭余脉之间,人烟逐渐稀少。
歷史的厚重感与苍凉意,仿佛沉淀在每一块山石、每一捧黄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