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才从乾裂如枯井的唇间挤出冰冷刺骨的字句:“————传令。再有擅离、降敌、抢粮者————立斩!悬首!”
声音里没有愤怒。
只有一种被绝望浸透骨髓后淬链出的、令人心胆俱寒的冰冷。
他知道,这命令如同在冰封的湖面再砸下一块巨石,只会让这座死城更加死寂,加速其沉沦。
更黑暗的流言在死寂中蔓延。
某个角落,发现了被啃噬过的白骨————非兽非畜。
绝望,这最浓稠的墨汁,彻底浸透了广宗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灵魂。
为黄天而战的信念,在飢饿与死亡的镰刀下,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仅存的一丝火星。
竟是城外人“只诛首恶”的劝降帛书一那裹在箭矢上的毒饵,在濒死的人心中激起最后的、卑微的涟漪。
天公將军府深处。
那间被禁制与地脉灵气重重封锁的静室。
与城外的死寂绝望形成诡异对比,此间的气息越来越凝重,越来越————锋锐。
静室中央的地面,並非平坦。
那里铭刻著一座覆盖全城的、繁复玄奥到极致的血色阵图。
阵图的核心,是一个深深凹陷、形如棺槨的凹槽。
此刻,凹槽之中,正静静安放著一柄其貌不扬、却散发著令人心悸的锋锐之气的暗金色长剑。
正是“黄天之剑”!
这柄早已铸就、承载了万千信眾“黄天当立”宏愿与血肉信仰的神兵,如今便是张角最终的尸解之物。
张角盘膝坐於剑体之前,枯槁的身形仿佛与这承载著无尽信仰的暗金长剑融为一体。
他的血肉仿佛彻底乾涸,皮肤紧贴嶙骨骼,呈现出一种灰败的石质光泽。
唯有一双深陷的眼眸,燃烧著两簇幽深到极致的火焰。
那不是生命的光,而是灵魂即將燃尽的、执念凝成的实质。
他乾枯如鹰爪的手指,並未直接触碰长剑,而是悬停於其上。
在虚空中缓缓勾勒著玄奥的轨跡。
每一次指尖的划动,都仿佛在拨动无形的琴弦。
静室內外瀰漫著浓郁到令人作呕的绝望、恐惧与不甘,以及信徒们对黄天最后一丝残存的、扭曲的信仰之力————
这些无形的、污浊而庞大的“愿力”,被地面那猩红闪烁的大阵贪婪地汲取、压缩。
最终化作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混杂著猩红血丝与暗灰色怨念的流光,如同受到至高召唤,源源不断地注入那暗金色的长剑之中!
长剑依旧沉寂。
但其上流转的暗金色泽却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灵魂。
內蕴的、足以撕裂苍穹的绝世锋芒愈发凝练。
如同沉睡的凶兽在积蓄最后的毁灭之力。
一种低沉而宏大的嗡鸣在静室中迴荡。
仿佛亿万冤魂的哀泣被强行淬链入剑体,化为其最终觉醒的悲鸣。
张角胸腔內,那缕被陆离净化过的淡金龙气,如同心臟般搏动著,与长剑的气息遥相呼应,成为引导这庞大“血食”的核心。
將这城与人最后的绝望与残念,尽数熔铸进这柄即將伴隨他尸解飞升的黄天圣器。
“时辰————將至————”
一个如同砂砾摩擦枯骨的声音响起,带著一种洞悉命运、超脱生死的漠然平静。
黄昏至。
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触手可及,压得人喘不过气。
天公將军府那扇象徵著无上权柄与神秘、尘封已久的大门,在沉重而刺耳的“吱呀——”声中,被缓缓推开。
一个身影,从中步出。
是张角。
他褪去了象徵天公將军的华服,仅著一件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粗麻旧衣,形同最底层的流民。
形销骨立,枯槁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